飄天文學 > 終焉福緣 >第 10 章 音容(2)
    宋沉舒下心頭的沉重,目光隨意地掠過周身表面的繁華,下意識地笑言:“這些掛出來的東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喫,哎,餓了就喫我帶的上京特點。”

    陳既勉強應了聲,沒有說話,他把宋沉將才的不對勁埋在心間,不再窺探。

    然而,宋沉又看見什麼有趣的,瞬間換了心情,就拉着陳既前去湊熱鬧了。

    好像是哪家辦喜事,門庭若市,四方來迎。一個富態的婦人對各個來賓都笑臉相待,十分親和,如果忽略與她臉色極不相稱的脣脂,整個人倒也算端正持方。

    她那雙眼珠子動得還靈活,甚而能在諸多賓客中挑出親疏遠近——直到看見宋陳二人,她立刻就把接應的活交給他人,自己忙不停地跑過來。

    婦人的臉頰都要笑僵了,一副很想碰她又不敢的樣子,說話卻是風風火火,與方纔完全不同:“城主說今日有貴客,是真的,真的呀!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快進來!”

    順着她的熱情,宋沉陪笑着,暗中安撫似的捏了捏陳既的手。直到這城裏,陳既覺得千萬不對勁也已習慣了,雖有擔憂和一干疑問,但他信任宋沉,便也反握住了她的手,令她安心。

    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平日裏,宋沉心口上花花,說着喜歡喜歡的,真一碰到,立馬鬧了個紅臉。她本想着放個信號就鬆手,卻被對方的溫度與力道激得渾身一顫。

    救命啊!讓她面對這種情況,還不如讓她去砍妖獸!

    兩人之間牽連的手,還有宋沉不正常的紅暈,都沒能讓婦人引起關注。她只是時不時盯着宋沉和陳既富有活力與生機的臉蛋,眼中顯露的情感,可以說得上是癡迷了。

    門口瞧着人挺多的,可是這婦人引他們去的路徑,人越來越少,擺設越來越精緻。

    宋沉回首望了一眼,所有長廊邊上的人們都安靜地與她對視,眼裏的東西,與這婦人無甚分別。

    她想,還好這些人礙於某些限制,根本無法踏過這道檻,不然,全都和引路婦人一樣的話……

    那也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想象中的場景驚得宋沉放開了一些窘迫,跨入一個廳堂。

    上頭坐着一富貴老爺,面色過於慘白,微笑的嘴脣像塗了鮮血一樣紅,他兩邊各坐一個婦人,一個年長,一個年輕些,皆是面無喜色,目光渙散。

    算正常一些的,是坐在下首一個年輕的姑娘,眉間微蹙,面露輕愁,旁邊是個趴在桌案上不省事的紅衫少年;對面正是一個衣着樸素,面容秀美柔和的女子。

    統共這麼些人,宋沉將他們納入眼中,在唯二的空位上坐了下來,順便,終於放開了手。引路婦人已完全不敢像之前那樣放肆看他們,深深垂首,向某個方位拜了一拜,退走了。

    宋沉順着看過去,竟沒發現她拜的是誰。

    好了,座位滿了。老爺扯扯笑容,高興道:“好!感謝諸位賞臉!洄河神廟的建設,是咱老百姓的大事,沒有大家的支持……”

    這個奇怪老爺說了什麼,宋沉已無法在意了。她看見其動作間顯露的脖頸上,是深深的勒痕,甚至已有發紫的跡象。

    宋沉轉頭與陳既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曉對方已知此事。

    這時,宋沉旁邊坐着的女子將身子軟軟地靠了過來,普通的衣着完全擋不住她臉上顯現的神采。

    她狀似小心,聲音卻敞亮得毫不收斂:“看到了吧,這家老爺真慘!妻子要下毒害他,小妾趁他熟睡要勒死他。剛巧毒發了,哎呀——死得可痛苦了。”

    她誇張地嘆息着,毫不掩飾嘲笑的惡意,單憑着刺耳的聲音,宋沉就可以瘋狂給此人打差評。

    然而,疑似被談論死因的豪富老爺卻好似沒聽到一樣,繼續高談闊論,嬉笑作樂。

    “他回到洄沅做生意,砍了那麼多闔歡,說要種什麼桃來釀酒,要錢不要命,都把洄河發水的事給忘了,真是笑死個人。”

    她放肆大笑,除了宋沉,竟沒人注意她的狂妄之態。

    宋沉突然察覺什麼,四周看去,所有人都一如方纔,好似聽不到此人高聲說話。她感覺自己被針對了,擰眉相問:“你是誰?”

    那女人一雙含情目幽幽望着她:“我是昭微啊。”

    宋沉見她這副理所當然,越靠越近的趨勢,冷眉以對:“離我遠些,我不認得你。”

    附在失靈亡者身上的昭微輕哼一聲,彎了眼睛,試探着向她伸出手:“現在認識也不遲啊……”

    對方過於黏膩的態度,讓宋沉十分嫌棄。她看了看昭微伸來的青白乾淨的手,不明白意思,猶疑着將桌上一金碟放在上頭。

    昭微默然,忍着氣把金碟丟在一旁:“你這傢伙……”

    宋沉完全沒在意昭微的怨氣,她突然想到什麼,問:“有人說,城主知道我要來,城主是誰?”

    聽她這麼一問,昭微的怨氣收了一下,激動地發顫:“城主就是我呀——音容相非城是我一手創立的,怎麼樣,比之活人地界,沒有分別吧?”

    如果此人說的爲真,那也未免太囂張了,她一點都不帶掩飾,引以爲豪地介紹自己的所有,如此自信,到底想做什麼?

    宋沉看着她,目光越發冷淡。她對昭微殷勤的態度感到十分奇怪,坦言道:“抱歉,我對無姿無質的女性無感。”

    也許這句話起了效用,話音纔剛落一會兒,昭微的瞳孔驟擴,彌散爲一片幽暗深邃的墨色。

    “你!你是有神異之人——我能感覺到,你擁有不止一種神異。爲什麼要和一個普通人在一起?他不配得到你的護佑!”昭微的面容微微崩裂,現出猙獰的苦色,“人的生命如此弱小,一碰就碎……你應當和我一樣!成爲鬼神,無所不能,掌控這些庸俗的生命!”

    她的眼眶通紅得幾乎要滴出血。宋沉安靜地看她,回答:“人類並不弱小。”

    宋沉曾經什麼都沒有,但依然活下來了。

    多奇怪啊,這玩意難道是看中她的神異?那爲何要在此時此地屏蔽其他人,對她說這些話呢?

    “他們走投無路到我的地界,求我給個解脫。求名求財,不如好死,拋卻凡世身份,啊,了盡煩惱。”昭微一點一點向她的方向移動,“他們不想活便罷,我一向勸死不勸生,死了多好,死了多自由,可以終結這錯誤的一生……”

    看着昭微滲人的雙眼,聽着她緩慢而充滿癲狂的語句,宋沉真心覺得城主是個有故事的人,竟然微妙覺得她說話有點道理。

    隨此番想法而至,一道冰冷的火焰蠶食內心——

    她看見餓殍遍地,豪富依舊享樂,貧苦依然餓死。

    那小孩向富家僕人乞討。

    僕人故意作踐,嫌棄碗太破太髒,會糟蹋食物。小孩餓得不行,見旁邊肥犬所用的碗乾淨又新,一時昏了腦袋,竟與惡犬相爭,反被咬死。

    他忍耐着疼痛與飢餓的灼燒,直到死去,懷裏還緊緊抱着白碗,搶都搶不下來。

    僕人覺得晦氣,就把他連同白碗一起扔了——

    這就是他短暫一生的終結。

    他死在洄河不遠處,昭微的土地上,成爲一個亡靈在音容相非城遊蕩,時間一長,神識不再,終成爲一具憑藉生前的深重記憶,不停活動的空殼。

    宋沉作爲旁觀者,眼睜睜看着悲劇誕生而無能爲力,心頭沉重昏暗到幾近窒息。她掐住自己的手心來保持清醒,效果卻微乎其微。

    她一點不爲差點控制不住的心神而着急,手腕上冰涼的觸感能讓她時刻保有思考的能力。這個老傢伙不愧是鬼神,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力量這麼強卻拿來傳教,真是可惜。

    此時,那個從頭至尾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少年人動了下身子,好巧不巧,把案上一應壺盆碟碗全都碰倒在地。

    說也奇怪,這麼一陣叮啷哐嚓的脆響,竟讓宋沉清醒了過來,心上頓時輕快。

    昭微被這樣突然的情況驚得愣住了,反應過來後,她立刻暴躁地一把推翻桌案,狠狠朝他走去。

    她分明就快要成功了!這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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