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終焉福緣 >第 11 章 孽郎(1)
    ???

    昭微所設的屏蔽失去了作用,反應過來的陳既當即覺得不對,立刻抓住宋沉:“阿水!阿水,你還好麼。”

    他被眼前欺矇的景象撥亂了心,直到宋沉的樣子依舊鮮活,才平下不安的躁動。

    陳既用神識悄悄問她:“阿水,我們……”

    他頗爲謹慎地看了一眼門口。

    “定心,不必驚慌。”

    宋沉搖搖頭,拍拍他的手讓他安心,安靜坐在這裏看戲去了。

    昭微城主自承襲洄河神位以來,最恨不能掌控的事。她那由始而來的壞脾氣,尤能助長神異的氣焰,一下子朝那人踹過去。

    那朱衫少年像腦後生了眼睛一般,立刻起來伸了個懶腰,直接躺到地上,險險避過了這一下。宋沉藉此認出,他不就是城門口黑馬馱着的那人麼!

    昭微咬牙切齒道:“再給我搗亂,小心你永遠進不了城!”

    她天生神異,生前卻不會靈活使用,與之伴生而來的壞脾氣一直都把自己弄得夠嗆,對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受影響。

    他看着年輕,卻讓人感覺不是一個少年人,開口說話也無輕朗朝氣,更似一截慢悠悠漂着的斷枝,縹緲難握:“城主大人自個兒定的規矩,一死於你轄地者,二誠心入城者,皆可至音容相非城。你還想破自己立的話啊。”

    昭微生前在底層混慣了,自然不怕這麼一點不痛不癢的指責:“既是我定的,我當然可以加上孽郎賊子永不可入!”

    一聽這話,孽郎就反對了:“什麼賊子?某不偷不搶不犯律,你可別亂說。”

    他到現在都沒有拿到可以進上京城的許可,要是被官正會捕到他的謠傳,豈不麻煩了?

    孽郎一說此事,昭微立刻就炸了:“你的破詩勾走我這裏多少亡魂,他們都是我的信徒!”

    她的眼睛透着兇異的紅光,被她所注視的孽郎卻一點慌亂都沒有,反而以近乎輕蔑的眼神與她對視:“你個文盲懂什麼,到死也不過認得幾個字,還在這裏胡亂攀咬……現在的鬼神真是文識粗淺,誰都能是了,可悲可悲,白白圈禁了多少良魂啊!”

    昭微的注意力全被他奪走了,可見其怒火直線攀升,卻不知爲何沒對他動手……是在忌諱什麼?

    宋沉看那位被稱爲孽郎的人總一副遊刃有餘,老神在在的樣子,又懷疑自己沒有留心他們的爭鬥。

    那老爺和兩位陪坐的女眷早就受不住城主的暴怒威壓散走了,只剩下那個面色鬱郁的小姑娘,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直哀愁地凝視着孽郎,欲語還休。

    “你他媽的敢壞我事,你給我滾!”

    要不是她的神異對孽郎無用,她早讓這破皮子自戕百八十回再給她誦香磕頭上供了。

    孽郎借勢坐起來,距離昭微遠了一些:“滾不了……某見不得美人爲難。”

    他雖這麼說着,眼中溫柔卻盡給了手中玉杯,不看人半分。

    見他此番作態,昭微有氣也沒處使,只得冷下來,不明意味地扯着僵硬的笑,深深看過宋沉與陳既,步履匆匆地朝向門口走去,剛跨過門襤,就消散不見了。

    宋沉纔不相信她就這麼離開,這個昭微城主,多半是要搞事情去了。她坐到孽郎面前,看其不緊不慢地轉着杯子,猶疑開口:“多謝你方纔幫忙。”

    孽郎似乎沒聽清她說的話,含含糊糊道:“什麼?”

    宋沉略微近前,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我說,謝謝你幫我。”

    方纔那混亂間,宋沉沒能聽清楚他的名字,故而拿捏不好他的身份。

    孽郎一直都沒看她,敷衍似的懶懶回答:“幫什麼,我可沒幫你……”

    宋沉覺得這人頗有意思,笑回:“還是謝謝你,以後若有什麼我幫得上的,我一定幫。”

    少年模樣的人兒終於施捨給她一點眼神,語氣略微歡快起來:“不用以後了,就現在吧。”

    他從懷裏摸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慢慢展開,言:“這裏,這兩個字,足下覺得哪個好?”

    這可爲難宋沉了,她看過內容後,只覺肝膽顫顫,偷偷瞟陳既,輕聲道:“公輔,你覺得呢?”

    陳既看了一會,附在她耳邊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聽不懂,但很厲害的樣子。

    陳大人酥酥麻麻的聲音繚在耳邊,宋沉整隻耳朵都紅了,她很不好意思地對全程圍觀的孽郎轉述了陳既的選擇,贏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過了一會,他復言:“好,正好,某也是這麼想的。”

    與方纔對言昭微的鋒銳不同,孽郎平和了一些。旁邊的年輕姑娘看他許久也不見迴應,或許是因爲死過一次,心下大膽一回,挑着他軟和下來好說話的時候,移至他旁邊,躑躅道:“孽郎,我終於看見你了。”

    聽見這樣隱含複雜情緒的嘆呼,孽郎可能終於有了一絲交談的興趣,轉過頭看她。

    她第一次離他這樣近,甚至可以看見他風流天成的眼中灰藍的瞳孔。遙望他目中含情,近看這瞳孔,冰冷,凜冽,竟讓她心生畏怯。

    感到孽郎的目光在她面上遊弋,她的畏懼又轉爲了羞澀。

    孽郎問:“你是誰?”

    在孽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宋沉就自覺起身,帶着陳既先行離開了。那姑娘估計也因此放開了心中久積的情感,面容悲慼,卻怎麼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我是鄭惋啊,我們曾見過一面,你還送給我兩句詩。”

    “長安錦束無由恨,妝奩繡瑣落明灰。”

    這張保存良好的紙張,確實是他的常用紙。孽郎頓了一下,道:“洄沅鄭家?”

    鄭惋抿脣沉默,堪堪回答:“是啊。”

    自她偶然一睹孽郎之影,便心繫嚮往,暗中以鄭家的名義維護孽郎在洄沅的一切行動。

    回想起離時不遠的心事酸甜難言,鄭惋又繼續道:“您是有大才之人,您的詩讓我明白,爲什麼我生空茫而無所得……”

    孽郎接過她的話尾:“世人有許多說我俗爛荒唐,詩作如蠹,你又何必拘泥求格。”

    “不!”鄭惋激動起來,“喜愛您詩作的人千千萬萬,孽郎爲何自鄙?”

    “……千千萬萬,有那麼多嗎?”

    “當然有!”

    鄭惋抿脣垂眸,低聲訴道:“若不是您的詩,我可能還會在洄沅痛苦掙扎。”

    比起鄭惋錯感跳動到接近復生的心臟,孽郎像個無心人一般平靜無波。

    “你怎麼在這兒呢,從洄沅跑到了音容相非……”他不似疑問,更是慨嘆,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眸撇開了她的身影,“你自戕了?”

    冰冷勝過了火熱,鄭惋的魂靈都要消散了,她只是嗚咽着,支吾着無法回答。

    孽郎從她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將玉杯放下,輕飄飄一句:“那某沒能幫到你。”

    他沒有留戀的起身離去。鄭惋下意識地伸手挽留,卻僵硬得怎麼也無法碰到他,自己慘白的手好像要被那人鮮血般紅豔的衣角灼燒成灰燼……

    她空茫的眼中凝滿恐懼與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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