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細,乍聽來更像是幾聲無意義的嘆息。
在昭微眼中,孽郎就是個無病呻吟,水平低劣,品行敗壞的破爛詩人,自然懶得理他,全數將剖析的目光投在宋沉身上,恨不能當場將她的底細都扒開。
宋沉強忍不適,不太高興地問:“城主這是要做什麼?”
昭微坐在案上,笑回:“死人沒有生氣,哪裏有活人上供來得好喫。”
宋沉的敏感神經劇烈跳動起來,她眼中凜冽,反問:“所以?”
她腕上冰涼的觸感轉爲火熱,在手中迅速凝聚成一道尖刺,隨時待發。
這不加掩飾的小動作撩起了昭微的一點不滿。她自掌握神異起就沒怕過誰,也根本沒把宋沉他們放在眼裏,凡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簡直就是生生挑釁!
不過,昭微並不打算破壞自己的設想,她身子前傾,當作什麼也沒看到,笑望着:“別緊張,我又沒說要喫你。”轉而,她指着陳既,低低笑了起來:“你,就是你,這麼鮮嫩的生命,向我上供如何啊!”
這女的身負數種神異,還對她懷有警惕,暫時不好直接下手,可這個小男郎不一樣,他身上什麼也沒有,就是個普通凡人,任她搓圓捏扁又能怎樣?
陳既未發一言,眸色頓冷,硬生生忍住任何動作。他忍在上京這麼多年,又何懼這一語威脅。
“做你的夢吧!”宋沉冷笑,一條銀蛇刺彈出,向昭微飛去。
昭微不閃不避,狀似驚奇地看着一道銀光迅捷飛來,往後一倒。衆人只覺眼前一花,身子一晃,坐在供桌上的人居然變成了陳既!
銀蛇似有靈性,傷到他之前立馬軟軟一掉,化成一堆碴子。
代替陳既位子的昭微藉着距離之便,懶懶攀着宋沉的半邊身子,道:“怎麼這般心急,要是傷了我的供品可怎麼辦。”
一直對她沒什麼好臉色的宋沉竟然沒有躲開她的攀附。正在昭微內心驚疑之時,她看見宋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狠狠揪住她的臉頰往旁邊一丟——
昭微是個死人,早沒什麼痛感了,只那力道之大,她掙都掙不開,差點以爲自己的麪皮子都要被扯下來了,只能順着宋沉的怪力踉踉蹌蹌至一邊。
她怎麼如此輕易就碰到自己,躲都沒法躲?昭微不服,剛要出言諷刺,就見方纔那銀蛇安安穩穩地附在宋沉腕上,蛇瞳閃着不明顯的金光。
剛纔還見這蛇朝她攻去,怎麼又回來了?難道這女的只是在試探我?
念頭忽閃,一時只覺面子裏子都被眼前之人作踐沒了,昭微的怒火蹭蹭猛長。
“你給爺死!”
她生於底層,又是個一碰就炸的暴脾氣,爛話爛招習了不少,甭管聽懂聽不懂的髒話一通亂罵,僅此一句可寫,不能贅述。
諸如此類能勾起人內心怒火的話語,宋沉全當聽不見,蛇刺的去幻作用彷彿將自己割裂成了兩個人,一個被其激得怨怒澎湃,一個心如止水冷眼旁觀,如果條件允許,甚至還能排出空和南副席聊上一天。
宋沉與陳既匆匆對視一眼,借玉簡交流幾句,心中微定。
整座城池都是昭微的,她想怎麼化就怎麼化,華美的樓閣,可怖的妖獸,皆有可能。儘管不知其底細,但宋沉見招拆招沒在怕的,趁着空隙匆忙提醒陳既注意安全,便去應對昭微的糾纏。
啊?難道宋沉捱過的打就少了嗎?
昭微出招狠辣,宋沉躲得也歡快。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接地氣的鬼神,神異用不過就喜歡近身打架,搞得好像憑藉近身戰就能打得過她一樣。
話說回來,這玩意兒上手來打便罷,還一直罵得難聽,宋沉選擇性地略過內容了,還覺得有些吵。
幾息而過,昭微失了耐心,黑色無光的瞳孔裏漫過血色,周遭的場景迅速扭曲擠壓,化作一團糟心的混亂,將宋沉硬生生推了出去。
宋沉順着力道退了幾步,見四周無人,心中生冷。
——終於忍不住出招了。
雲牙吞日,暗色驟降,冠冕堂皇的神廟立刻崩塌破碎,露出死寂而潮溼的原本面目。
突然和宋沉分開,陳既還有些緊張,但察覺到玉簡的聯繫還在,便定心向四下查探。
這還哪裏像是一座城池。腐爛發黑的木頭,泡軟的茅草,水積在地面形成的小窪坑,腐敗的溼腥氣如影一般糾纏着這片土地,掠走一切生息生靈的存在。
說是妖魔狂歡後的廢墟也不爲過了。
自入上京後少有的緊張氣氛陡然間包圍住他,陳既眉頭緊鎖,沉斂目色,袖間藏着匕首,隨時待發。
靜中生動,自然引目,八方之中一息微動,陳既立刻警覺。那處空化來一個通體漆黑的妖獸,張開黑洞洞的巨口撲上來,陳既側身一躲,狠力一劈,此獸便身首分離,扭曲着怨氣的頭顱骨碌碌滾至一旁。
他微震劍身,蕩走其上纏繞的怨氣。吐納之間,不遠處的尖嘯之聲此起彼伏,穿透空氣直入耳膜,約數二十隻妖獸洶洶而來,怨氣凝起濃霧,誓要吞沒其人。
陳既定勢如山,左手袖匕,右手持劍,目光冰冷無懼。他估計好數尺之距,上步翻身走刃,挑開一干危勢,斷骨殘肢落了一地。
二十多隻妖獸,無一能近他身。
平常人與妖獸圍鬥久了,往往被怨氣影響到神智癲潰,然陳既靜立與野獸屍首之間,將一切波瀾深藏於眼底,如扯斷束縛的利刃,無聲昭顯刺人的鋒芒。
“你這小子還挺能打,我還以爲你會拿不穩劍呢。”
乍聽得此言,陳既當即轉身,厲色劍指,與先前平和克己的貴家兒郎判若兩人。
昭微笑眯了眼,似乎心情很好,並不在意陳既的動作:“我動不了那女的,還動不了你了?倘若你以一敵百,以一對千,安能全身而退?”
“你卑劣地奪走他們的生命,有何資格擔此神位。”
此前便說了,陳既哪裏會在意這威脅之語,三兩句話岔開,全然當作聽不見。
不過,與這尖銳直接的內容相反,他平緩敘直的語氣讓昭微頗感意外。
“你居然能看出來……不過那又怎麼樣?有人自己造業,有的人本身就不想活,我只是幫助他們脫離痛苦,給他們一個安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