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5章 第 5 章
    那日我猜他大概要回來,便把小貓臉扣在大瓷碗下,自己化作了它的樣子,對着鏡子看看,饒是小神仙只怕也看不出破綻,興奮地端坐在桌上,只等他來搞個惡作劇。

    等了又等,自己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然黃昏,小神仙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一個人直直的站在屋子裏。

    眼下若是化成元身喊一聲:“是我!嚇一跳吧!”儼然已經錯過了最好時機,只能硬着頭皮裝下去。

    他與平日不同。那樣的哀傷與陰鬱,我從未見過一個人會有如此的表情,看得人心口酸酸的,我被他感染,眼中似乎有淚要留下來,可是我已經是一顆小石頭了,石頭爲身,石頭爲心,不應該有淚。

    黑暗中,他開口道:“如果我讓她和我走,她會和我走嗎?”

    我想,若是他對我這麼說,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我和你一起走!”可是黑暗中沒有人,只有一幅畫掛在那裏,畫上的人不會迴應,連一雙眼睛都不肯露出來。

    我自此便知這幅畫不大尋常,於是再來喫包子的時候,便總覺得它有些扎眼,連帶的連畫上的女人也變得討厭起來,百思不得其解下,自言自語道:“故人卻不知是什麼故人,又有些什麼故事……”

    小貓臉似乎聽得懂我說什麼,支起兩隻樹杈做的小手不停地比劃着,只是表達受限,努力了半天我也沒看懂。

    雖然石頭爲身,石頭爲心,但是幾顆小石頭卻各有各的脾氣秉性。而且性格如其外貌,方方正正那顆做事十分方正有理,只是呆板些,而小貓臉機靈狡黠,懶惰油滑,喜歡伏在水晶板上睡覺捋鬍鬚,平日裏也十分喜歡撒嬌,我也可以體驗擼貓的樂趣,只是手感不佳罷了。

    小貓臉見我沒有理解,十分受挫,鬍鬚似乎都下垂了,又像茅塞頓開般的一拍額頭,拉過來方方正正那塊。

    方方正正向來中規中矩,拉扯之下十分不情願,拼死命抵抗,奈何自己的小樹杈抵不過小貓臉的小樹杈,強迫之下自暴自棄般的任由小貓臉擺弄。

    皮影戲一樣,沒有聲音,但是我卻看得懂劇情。

    像是在下雨的河邊,沒有帶傘的人以袖爲遮,擡頭看看天空,可是天不放晴。小貓臉身段曼妙,那是個女子的樣子。

    路過的方方正正小樹杈裏擎着根不知道哪裏採來的狗尾巴草,那是他手中的傘,他見到了躲雨的她,把手中的傘遞給她,她轉頭拒絕,帶着女子的矜持,於是他放下了手中的傘,轉身離開。

    我猜着大概就是小神仙與那畫中女子初次相遇的情景,而小貓臉與方方正正目睹了那一幕,那之後他就沒有見過那女子了吧,否則以他的相貌品行,世上又有什麼求而不得呢?

    也許那女子早已與良人相遇,弱水三千,只取得一瓢飲,又或者,他只是她生命中匆匆的一個過客,擦肩而過之後,只留下個模糊的影子,或者還有個類似於“油紙傘男生”的代號,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像快燒紅的炭一樣在他心上滾了一遭,經年曆久,留疤了。也或者那次相遇之後還有些故事,只有兩個人知道,

    我突然很難過。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神,那麼多的妖,有很多看不見的線將他們彼此連在一起。相遇又分離,也許相遇之後就不在分離。我從別處聽得他的故事,或許還看得見些許他的愛情,但是故事裏卻沒有我。如果書中的主角是咬文,那大概會是一段有關強扭的瓜也很甜的愛情故事,如果故事的主角是小神仙,那麼大概結局有些悲慘,雖然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了,但是很明顯,他並沒有忘記,掛着她的畫像,回憶着他的的故事。

    如果故事的主角是我呢?那會是喜劇還是悲劇?可惜我只是個路過的人,看着別人的嬉鬧歡笑,與他們一起感嘆或悲傷或歡喜,像一個連名字都沒有辦法留下的路人甲。

    我在蛇窩裏躲了幾天。

    我沒辦法面對他。我偷窺了他的內心,還試圖理解他的感情。可怕的是我可以感知他的悲傷,像是綿綿不停的梅雨季節,整個世界潮溼又陰鬱。空氣裏的水汽放大了,植物在瘋狂生長,心裏的藤蔓也漸漸爬滿了。

    他給我包子,聽我抱怨,有心靈手巧可以造房子,他又有那樣飽含感情的心……我娘寫起文章來,十分喜歡使用誇張這種手法,比如“世上不會有比你好的人”,可是我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有比他更好的,我只能說“你是我見過的人裏面,最好的一個。”

    我在心裏說:“你是我見過的人裏面,最好的一個。”

    可惜他聽不見。

    秋末,蛇窩前的葡萄就紫了,我挑了幾串顆大飽滿的,偷偷放在他的桌上。那葡萄酸得很,我想象着他定會皺着眉頭慢慢吞下,還要說些山珍野味的確不錯四谷土質肥沃,長出的葡萄也酸得與衆不同的的客氣話,心裏十分歡愉,連回家的腳步都十分輕鬆。

    經過榕爺爺,見到黑壓壓一羣人聚集在樹下,大家也不言語,也沒有表情,目光齊刷刷的望向我。

    “大家可都喫晚飯了?”被這一羣妖目光炯炯地盯着,難免內心發虛。

    小將撲是個螳螂精,四肢細長,圓眼睛總在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麼小心思。他走近我道:“白家妹子,你家最近可有什麼喜事要辦?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樂呵樂呵,有力的還能出力幫幫忙!”

    我想了想:“沒什麼喜事啊。”

    小將撲突然提高嗓音:“你不要再瞞我們了!你家兄弟要娶蘇仙兒,整個萬靈谷都知道了!”

    蘇仙兒?我哥與她八竿子打不着,不知道又是誰捕風捉影。於是哈哈笑道:“話不能亂說,姻緣不能亂撮合,我怎麼沒聽我哥哥說喜歡她!”

    小將撲道:“你沒聽說,不代表這事沒有,他不講與你聽,也是有可能的!”

    “胡說,我從來沒聽他說喜歡蘇仙兒!”

    “不喜歡蘇仙兒,難道喜歡你?”有個小妖躲在後面,尖着嗓子叫到。

    “別扯了!”小將撲吊着嗓子:“他又不瞎!”

    四周的男人都在低聲議論:“娶肯定是娶蘇仙兒。”

    “對啊,誰能看得上白貞貞!”

    蘇仙兒,萬靈谷雄性心中的第一女神,肥美豐潤,操持着短命丈夫留下的當鋪,每天把胸口呼之欲出的兩坨肉往櫃檯上一端,媚眼如絲的望着過往行人,人送外號“蘇大奶”。萬靈谷誰家的家底兒厚,誰家的衣裳都是好料子,誰家的傢俱都是好實木,都像本賬似的記在她心裏。善見風使舵,尤其是利用身爲女人的優勢,一雙櫻脣能說會道,真真見鬼說鬼話,見妖說妖語,浸於市井之中卻從未被人討到便宜去。

    雖然烈兒整日無所事事的閒逛,但我從未見過他與蘇仙兒有過任何交集,論輩分,只怕還要叫蘇仙兒一聲姑姑,蘇仙兒也是活躍在萬靈谷閒人們舌尖上的名女人了,俗話說得好,沒有緋聞的名女人不算名女人。也我卻萬萬沒想到他倆居然扯上了關係。

    卻見烈兒原來寒鴉一族的表弟,從人羣中冷冷的飄出一句“那日我撞到他倆在穀場的秸稈堆裏衣衫不整!”

    衆人呀發出充滿曖昧意味的低嘆,向來冷麪冷身的寒鴉面色泛紅。

    人證出現,我也不禁遲疑了,想起近些日子我與烈兒疏遠,加之前幾日夜晚他的怪異舉動,越發覺得或許真有了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於是道:“成親又怎樣?很稀罕麼?衣衫不整又怎樣?也可能是剛打過架啊!你們聚在這裏,是嫌覺睡得太多麼?”

    仔細一個個掃過去,不是萬靈谷名聲在外的單身青年,就是妻妾怎麼也娶不夠的色胚鬼,中間夾雜着幾個哭的眼泡紅腫的姑娘,顯然是烈兒的粉絲。

    我看他們的模樣,心中反感:“蘇仙兒不嫁烈兒,難道會嫁你們?”

    “他要娶誰都是他自由!”人羣中一個姑娘開口:“可是蘇仙兒不行,那女人名聲又壞,又是個寡婦!”

    “蘇仙兒不行?那怎麼能說娶誰都是自由了?恐怕換了旁人,你們也會這樣說,“娶誰是自由,就是他不行”……若真娶誰都是自由,那即是他娶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婆也是可以的!只要他願意!”

    那姑娘我覺得十分面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每日裏跟着烈兒,如影隨形,弄得我們全家都不勝其煩,但是介於她只是個小女子也不好說什麼。後來一段時間不見,我還以爲她轉了性,沒想到還沒死心。

    一個酒糟鼻穿山甲道:“你家兄弟本來不是這谷中之物,來歷也不甚明瞭!蘇仙兒孤零零一個女子,可不能被別人騙了去!”

    衆妖紛紛附和。

    我有些氣急敗壞:“我哥哥雖然不是谷中出生,但是谷中長大,榕爺爺也見證過的,你紅口白牙,說過的話自己可要負責!”

    衆妖沉寂了一會兒,顯然是被“負責”這個詞嚇到了,漸漸地三三兩兩散去,只留我一個在樹下。我滿腦子都是烈兒要成親,娶得是四谷的第一妖豔美人蘇仙兒,我在衆妖面前尚能自已,但是此刻卻一直不停地問着:爲什麼是她,爲什麼偏偏是她!

    我半信半疑走進家門,廳中正熱鬧,蛇爹難得沒有醉酒,滿面笑意坐在屋首竹椅上,孵而摩思女士面含涼意,冷冷坐在旁邊,下手分別坐着烈兒,蘇仙兒,還有咬文。

    我回來得晚了,只聽到最後半句是:“選個好日子把喜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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