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4章 第 4 章
    回到萬靈谷已經傍晚,夜幕降臨,天像一塊濃得化不開的墨,隱約有幾顆星子掛在上面。

    蛇窩在萬靈谷角一處高聳的懸崖邊,只因孵而摩思女士耽於創作,所以當年蛇爹便在萬靈谷的偏僻之處造了這間屋。雖進出多有不便,但勝在視野開闊,到了晚上,更能望見散落在地面的萬家燈火。

    我沿着那條陡峭小路向上,蛇窩就在路的盡頭,快到門前,卻發現黑漆漆一個影子站在那裏。

    影子很熟悉,我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烈兒?”

    他轉過頭,天空裏的一片雲被風吹開,月亮吝惜地灑下一道光來,盡數落進他眼裏。

    我的心猛跳了幾下。

    曾幾何時,在我心中沒有任何芥蒂,即使我與他是毫無血緣關係的,我卻認爲與他親如一體,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勾肩搭背,毫不用避諱什麼,可自從我與小神仙相識,竟懵懵懂懂察覺了男女有別,與他也不知不覺疏遠了許多。

    不得不說,站在異性的角度審視烈兒,他真的是生的極好的一副皮相骨骼,也難怪四谷的姑娘爲他朝思暮想。

    我晃晃腦子甩去那些奇怪想法:“回了家卻又不進去,堵在門口乾嘛?你是門神嗎?”

    他盯了我一會兒,沒有說話。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擺出平日的嬉皮笑臉:“怎麼?一天沒看見我生氣啦?”

    他與往日的愛笑活潑似乎有些不同的,一雙眼睛茫然若失,雙脣微微抖動着,就在我瞪大眼睛靠近,企圖問個究竟時,他突然伸出兩隻手,“啪”地一下,扣在了我的胸部!

    我低頭看了看,一雙手緊緊抵在我的胸前,一股溫熱感貼膚傳來,我確定我不是在做夢,可是眼前發生了什麼,我的腦子卻不管用,我渾渾噩噩地推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行走,心中數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起初的驚駭,然後是不解,怕自己是誤會的擔心,還有堪比兒時被他誤傷打到眼睛時的委屈。

    不知道走了多久,呼吸終於平緩下來,我對自己說:大概他是想搭我的肩膀,黑暗之中沒有控制好距離便落在了胸上,或者是想摸摸我的心跳吧,我們小時候經常這樣,又或者是萬靈谷最近流行這樣的打招呼方式,我這幾日總在冰原,沒有跟上潮流也說不定……

    可是我又覺得這些理由都說不通,連我自己都不肯相信,一直遊蕩到啓明星閃現在東方,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蛇窩,好在父母都在夢中,烈兒也在酣睡,我翻來覆去了好久也昏睡了過去。

    夢裏一個人對我說:“你若是喜歡這裏,我們就造棟小房子安個下來吧!”我只覺得十分害羞又十分歡喜,想看清他的臉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一團霧擋着,只露個下巴,突然間,霧中

    伸出兩隻手來,扣住我的胸部,我又急又臊,拼命地掙扎,卻不想一個翻身從牀上滾了下去,睜開眼來,孵而摩思女士正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身邊掉着一個石凳,想必是她剛剛用來喚我起牀壓在我身上的。我想起那個綺麗的夢,臉上不禁一紅。

    睡眼惺忪地被她拖去市集,所謂兵慾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總之在她寫字之前,是要買些新的筆墨紙硯來。

    我對她這種行爲十分不解:“昨日不是買了紙,幹嘛還買?”

    孵而摩思女士斜了我一眼:“我怕我靈感如泉涌,這些紙不夠寫。”

    “可是墨總夠用了啊。”

    “那是昨天的墨,這是今天的,新鮮!”

    “那這新買的硯臺呢?昨天我就看見它擺在那裏了。”

    “昨天我們把它和它的朋友們拆散了,今日促成它們團聚,可是功德一件!”

    我無言以對,只能拎着大包小裹跟在她後面。

    在孵而摩思女士無數次唸叨他要注意健康之後,酒鬼爹終於浪子回頭,幡然醒悟,走上了中老年人熱衷的養生之路。

    枸杞泡在高梁小燒裏。

    山參與燒刀子,在雪天更配。

    菊花泡在二鍋頭,夏天到了可以祛火除溼清心明目,還要加些紅棗來補血。於是我就一趟趟地菊花,紅棗,枸杞,在買點兒菊花,哦,加三兩冰糖地往返於蛇窩與集市之間,跑到兩條腿快斷掉,終於趁他們不注意,見個縫隙溜之大吉。

    石屋裏沒有人,小貓臉看到我來,顛顛的跳了幾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又顛顛地跑去拖了一張紙給我看。紙上幾個字,神韻超逸,瘦勁清峻,一看就是出自小神仙的手筆,“你若來了,便熱來喫,書可以隨意看。”旁邊的大碗裏裝着幾個白胖胖的包子。

    我有他答允,想到可以見識傳說中的大妖怪傳,心裏十分激動,強忍着喫完包子仔細洗手之後,才畢恭畢敬地坐在桌前翻看起來,大妖怪傳固然好看,我卻忍不住走神兒。腦子裏都是夢裏的情景……那人對我說:“你若喜歡,就在這裏住下。”他還扣住了我的胸,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與烈兒這樣做的感覺完全不同,我沒有委屈沒有不解,反而有些欣喜和激動,那種情緒通過夢境還殘留在我身體裏,不僅這樣,不知道爲什麼,我甚至覺得有點兒悲傷,在我心裏裝滿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晃一晃,好像就要變成眼淚流出來。

    我想有太多的事情我不懂了,我沒有經歷過,也沒人告訴我,我孃的書裏也沒有哪個女子被人扣住了胸,不知道周公解夢裏可有夢到被扣住胸意味着什麼,我回到家到要找找看。

    看來給老神仙打雜的工作也很忙,小神仙三次倒會有兩次不在,不過桌上總有新鮮的包子,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書,我總覺得喫人家的嘴短,所以或是偷一小壇蛇爹的酒,或是去桃林摘幾個桃子,下次再去時會看到個空的酒罈或是洗乾淨的桃核擺在桌上,就好像他在告訴我你的心意我有收着。

    他偶爾有幾日閒暇,便會在石屋停留,他話不多,十分安靜,倒像是冬日裏雪後的太陽,不灼烈有溫暖。我當時修行尚淺,沒見過世面,他便閒時指點我些形狀變化,御物,又講些谷外的趣事鮮聞或者人情風俗來給我聽。隔幾日再來時定要檢查,做的不好便不肯笑,大概那就是我的死穴,所以便如同先生布置的作業,萬萬不然惹先生不快,不光修行大漲,連成語都用的熟練了許多。

    那日我寫了個小故事給他,他雙目掃過幾行,眉頭微微蹙起:“公子洧乘車戴笠,所以即使風吹日曬,皮膚也保養的很好……這句乘車戴笠是?”

    “這是句成語,由來是這樣的:坐車的時候風很大,唯恐吹亂了髮型,所以要帶上斗笠,還能起到防曬作用!”

    他一驚,點點頭道:“那穿井得人又是什麼意思呢?”

    “那便是挖井的時候不小心挖出來一個人。”我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從我家後院的井裏可以來到這冰原,可見井裏是大有乾坤,大有作爲的,挖出個把人來也不足爲奇!”

    “那禮度委蛇又是……我懂了,便是禮節法度委屈了你這條蛇的意思吧!”

    “孺子可教!”

    他無奈的笑了笑:“這句還真的用對了……”

    我聽說人間的話本子十分好看,於是軟磨硬泡了許久,終於求他帶了幾本來給我,書頁快要翻爛了,字裏行間,橫豎瞧了個幾百遍,只覺得這話本子就猶如一碗溫吞吞的粥,味道一般,又不頂餓又不止渴,於是對他發脾氣道:“不對,不對,你拿這種破爛貨來糊弄我!”

    他從書中擡起眼來:“破爛貨?

    我恨恨道:“都大結局了,手還沒拉過!叫什麼相親相愛?咬文說,話本子講的是男歡女愛,乾柴烈火,看了讓人忍不住面紅耳赤,熱血沸騰的!”

    他面上微微一紅,隨即又恢復了平常模樣:“那種也是有的……”

    我輕嘆一口氣:“人家都說人間有三寶,賭坊,青樓,話本子,賭坊青樓也便罷了,話本子,書中自有顏如玉

    “你要想看,何不自己去人間看?”

    想到人間,我心裏不禁嚮往:“金屋藏嬌,金屋便是青樓,裏面漂亮的姑娘數也數不清,美女如雲!”

    可是也只嚮往了一,終究還是捨不得我的四谷,於是道:“人間再好,哪有我的四谷好,我打定主意要當一輩子地頭蛇!”

    他沒有回話,頭埋在書裏,只留一個側面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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