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 42 章 第 42 章
    慶應十年,遇大旱年,從春入夏百餘日,竟不降一滴雨。各地的災報一封又一封,皇帝在宮中再也坐不住,一行車馬去太廟求雨。

    歸途中行至休息處,烈日更盛,皇帝看着大好山河一片龜裂,地裏的麥苗在烈日下苟延殘喘,真真心也如在烈日下炙烤一般,救災民的糧食,引灌挑運的水不過是落在熱石上的一滴水,餓漢口中的一粒米罷了,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內心煩悶之下遣退了侍衛獨自四處信步,卻見到麥苗地裏一個着錦袍的白嫩小兒正抱着自己喝水的葫蘆,澆着乾枯的麥苗。

    皇帝想,小小孩童果然不知天地之高遠,便隨口問道:“天下良田萬頃,你這一個小小的葫蘆可以澆幾根麥苗?”

    六歲黃口小兒也不擡頭,奶聲奶氣道:“救一株便活一株,十株麥苗便有百顆種子,百顆種子到明年就是一畝良田,二十年後我任宰相,國庫糧倉中便有萬石糧是我今日所儲,百姓中便有千戶民是我今日所救。”

    皇帝接連幾個月鬱悶之極,心腹大臣也無計可解,此時聞聽眼前這個三寸釘兒一席話,茅塞頓開,直覺眼前豁然一亮。

    是啊,天下之大,縱覽全局難免焦頭爛額,顧此失彼,但每個百姓都是子民,每寸土地莫非王土,救一人便是一人,救一村便留一村。多留一顆種子,多救一個人可能明年就會好上幾分。江山千秋萬代,豈是這一年就能定了命數的??

    於是將那一封封沒開封的災報從頭細看,哪裏災情最重,哪裏尚能喘息,縱觀全局,分配調度,衣不解帶幾日,又乏又倦之下獨自去院子裏走走,卻覺面上一溼,擡頭望天,一片好雨淋漓落下。

    趕在夏天的尾巴補種莊稼,總算熬過災年,皇帝覺得冥冥中受神靈庇佑,一個六歲小兒來點醒自己,於是論功行賞,親下詔書,封陸家次子陸尋爲侍郎。

    六歲上官拜侍郎,大概也是古今未有之事,但也足見幼時的陸尋多麼聰慧,思及今日,更是令人唏噓不已。我只知道他意外摔了腦子,卻不知他也曾經風光一時,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現在的他是否感知得到那種差異,是否會有失落?

    此後一路我都有些心不在焉,葉茵茵到底對陸尋說了什麼,我固然在意,更令我覺得不安的卻是這件事後面暗藏的波濤洶涌。下詔之人又怎會不知道陸家有兩個侍郎,如此的紕漏,到底是失誤,還是故意爲之?陸珍又爲何那個時間點恰好不在府中?倘若這是一盤大棋,對方是誰在下?迷茫之下,索性睡起大覺來,既然他在暗處我們在明,那就不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又行幾日,終於到了大松,蒼山疊嶂之中掩映着古樸民居,居民服飾飲食亦異於京城。

    甫一進城,陸尋便急着要去盤問巡撫,銀喜卻道:“不妨先去體察下民情。”

    那日環兒綁着銀喜來,把這年輕小夥計嚇得夠嗆,還以爲自己得罪了哪方不知名的大爺,而且這位大爺長得還挺清秀,像個大姑娘。雖說這大爺說有差事着自己來辦,銀子也不會少給,但銀喜又怎會相信呢。環兒與他說不清楚,索性捆了來找我們。銀喜見了陸尋與我,得知我們是要去查大松柳老太的冤情,竟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只希望自己也能盡份力,“仗義多是屠狗輩”這句話屬實不差。

    我聽了銀喜之話,隱約覺得有理,但又擔心行跡已露:“閉塞之地平添幾個外鄉人,那大松巡撫又如何不知?”

    銀喜笑道:“官場上的事,二少奶奶恐怕不甚清楚,京城之中,同等官階的大人們,即便迎頭撞上,只要對方不先來和自己打招呼,那一定是要裝作沒看見的。同樣道理,只要少爺不亮明身份,就算走在那巡撫眼皮下,他也要故作不知,此乃隱藏規則。”

    於是一衆人先落腳在客棧,由銀喜出去探探消息,傍晚時一臉疲憊轉回,卻是收穫頗多。柳老太當街伸冤之後便被安置在一處養生堂,沒住了幾日竟不辭而別,原來那處養生堂乃是範嵩出錢辦的,柳老太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又怎會棲身於範嵩的屋檐之下。

    環兒道:“看來這範嵩未必是壞人,還辦養生堂呢。”

    銀喜嘿嘿一笑:“肯做這種善事的大概兩種人,一種是真正心地善良,另一種則是虧心事幹了太多,連自己的心裏都過不去,又怕子孫遭報應,所以花錢買個心安。”

    我道:“卻不知這範嵩是哪一種……”

    銀喜道:“我這幾個時辰沒白費,可都摸清楚了!”

    環兒瞥他一眼:“那還買什麼關子,還不快快說來!”

    原來范家在大松,到了這一代只有範嵩一個獨子,驕縱慣了,年輕時也做了不少欺男霸女的爛事,幾十歲上捐了個官人,便不若昔日那樣,收斂許多。

    “可是呀——”銀喜拖着長音,斜着眼去瞄環兒,環兒狠狠用手肘撞了銀喜一下,銀喜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叫了起來,臉上卻掛着調皮的笑。

    “環兒,別鬧,讓他慢慢說。”

    銀喜正了正色,又緩緩道來。

    範嵩捐了個官人之後,改了不少往日的行爲作風,捐橋造路,做了不少好事,旁人都以爲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只是他由明轉暗,手段越發狠絕罷了。凡是有些沾親帶故或者家族勢力的,他也不去招惹,小門小戶的要是被他搭上眼可就完了。

    銀喜清清嗓子道:“換句話說,這位範嵩範大官人現下只做“喫絕戶”的事,誰要是惹了他,他便把那家老老小小一起治死,吞了人家家產,死人如何伸冤?所以沒有惡事流傳,柳老太一家無根無源,也沒有照應的親戚,照範大官人看來,活着的柳老太和死了也沒區別,哪料到她去攔了八府巡按的轎子!”

    喝口茶又道:“平頭百姓即使知道這些,也怕惹禍上身,又怕自己成了範大官人想要喫的那戶“絕戶”,所以把口眼都遮得嚴實,這範大官人在大松說是一手遮天也不爲過吧!”

    “即說是一手遮天,你又如何探出這些?”

    “證據倒也沒有……不過養生堂對面的麪攤老爹對我說了一件異事——”

    銀喜說到這裏又止住話頭,拖了個長音,眼睛卻偷偷去瞄環兒,我在心裏暗笑,少男少女心事還真是難猜,環兒不去打斷,他倒不自在了。

    環兒轉轉眼珠:“本來還囑咐客棧老闆燉了只走地雞,想要是誰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來喝碗熱的也好,不過看樣子也沒打聽出什麼,都是在故弄玄虛,算了,那鍋好湯還是讓我去喂喂馬兒,讓它也開開葷!”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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