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白蛇傳 > 第 41 章 第 41 章
    幾個紙人紅嬌七嘴八舌道:“你看我嫁了十幾次,卻都不是我愛的人……你們不要走了,把這讀書的公子留下來做我的老公!”

    黑漆漆的紅嬌仰頭長嘯一聲,驚起樹梢的夜鴉,她道:“爹爹把你們嫁了人或鬼,你們就守着自己的人或者鬼,勿要肖想這位讀書的公子。”她身上騰出火焰來,瞬間就將那些紙人舔了個乾淨。

    紙人紅嬌掙扎了幾下,化作一片火星青灰,就那麼被風吹散了。

    我不知道眼前這位真紅嬌做的是什麼剛打算,但她滿懷怨念死在火中,若是剛剛那片火想我撲來,我獨身一人還能脫身,加上陸尋便十分不好辦。正在思量如何脫身,卻見她轉頭向陸尋道:“公子,我沒有她們那麼貪心,我不求別的,我只想你親親我!”

    紅嬌緩緩靠近陸尋:“人都說愛情甜美,我卻不曾嘗過那滋味,爲被人愛過,總是遺憾,傳說佛祖以身飼鷹,公子今日不如效仿,也圓我一個心願。”

    “我若圓了姑娘這個心願,姑娘是不是就會得道成仙?”

    看陸尋樣子,竟似真動了渡人之心。我怒道:“男女瘦瘦不親,你哪裏像個胖子?”又向紅嬌道:“他既不愛你,別說親你一下,即使與你共度百年你也終是覺得遺憾。”

    紅嬌一顆的眼珠發着微光,黑暗中十分詭異:“你不許他親,只是因爲你愛他,又覺得他愛你罷了!女子嫉妒便醜陋,怕是不出幾年就要被嫌棄了。”

    我嘆口氣:“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所以便沒有天長地久兩看相厭這一說。只是因緣際會,不得已做一對夫婦,天下的事大抵如此,是得不到便是最好的,隔窗看雨固然美好,但真走在雨裏卻要受着潮溼冷氣……愛情這東西,也是一樣,我知道你心中憤懣,可是與他有什麼關係?你見一個讀書人便要他來親,與那些見你就要娶你爲妻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你看我這副樣子?我還會在乎那麼多嗎?”

    一陣風吹過來,“如果能讓紅嬌姑娘,那我倒也無妨。”

    我搖搖頭:“若她的愁苦只能靠一個男人的吻就化解,”

    一滴雨落在我臉上,陸尋擡頭看着夜空,怔怔道:“下雨了……”

    如果一場大雨能洗淨世間的所有仇怨困苦該有多好。

    泥濘的山路上,一個佝僂的影子一瘸一拐地爬上來。紅嬌忽的躲在岩石後面,她大概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樣子。

    那是個老人,滿臉風霜,見到我和陸尋驚訝道:“深更半夜,爲何在這墳塋地裏徘徊?”

    “剛好路過此地……”

    那老人也不理我二人,將一朵紅色小花放在一個土包之上,喃喃自語道:“今日只開了這一朵,我怕被雨水打爛,所以早早給你送來……”

    他站了一會兒之後離去,紅嬌從岩石後面出來,嘴裏輕身唸叨着:“鐵柱哥,鐵柱哥……他怎地如此老了呢?”

    轉身看到土包上那朵嬌豔的小紅花,詫異道:“長生花?我一直以爲這是朵長生花……這難道不是多長生花?”

    傳說中的長生花,無根無葉卻能長久生存。

    “這哪裏是長生花,書中有說,長生花色白無蕊,可不是這種模樣。”陸尋向來喜歡奇談怪志,對於傳說中的奇珍異物也頗有興趣。

    “幾十年了,我每日見得到它,它怎麼不是長生花呢?它沒有根,一直開在我的墳上……”

    那不是長生花,那是每日來自別人的思念。死去的人永遠不會老,長生在活着的人的心中。鐵匠隔壁的鐵柱哥,照顧殘廢的哥哥,供養弟弟,他家窮,怎麼可能娶進姑娘來讓她受苦,只能將那份感情深深埋在心裏,他希望她遇見更好的人,至少,是比自己要好的人。

    可是不料一場人禍,心上人香消玉殞,那之後幾十年來,每日早起幹活之前,他都要來到這裏,把一朵紅色的小花放在她的墳前。紅色的小花,就如同她一樣,紅紅的,那麼嬌嫩。

    人太渺小了,根本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自己能做的無非是深夜裏爲她流幾滴眼淚,清晨裏和她說幾句話,就這樣幾十年。鐵柱哥已經變成了鐵柱爺,可是每天都有小紅花開在紅嬌的墳上,那不是長生花,那是長長生長的愛,沒有因爲人的離去,歲月的流逝而變化。

    我轉過頭,紅嬌站在那裏,焦黑的皮膚被雨水沖走,就像她的那些不甘心和憤懣一樣。原來她是這樣的姑娘,比那些紙人都漂亮很多。

    她微微一笑:“驚擾到兩位了,實在抱歉……”

    我點點頭:“紅嬌姑娘既然已經看開,那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前塵往事也一樣,昨夜的一切也一樣。”

    她輕嘆口氣,遠遠望着山路盡頭,朝霧之中,幾間小屋若隱若現。然後一陣風吹過,紅嬌就此消失了蹤影。

    她短暫的生命是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有一個人,不因爲慾望,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因爲愛,而把她藏在心裏幾十年。而芸芸衆生,終其一生可能也不會遇到那樣一個人。

    東方發白,黑夜漸漸隱去了蹤跡,環顧四周,哪有什麼村落房舍,倒像是一處野墳地。再看看陸尋,他渾身被雨淋溼,臉色十分蒼白,看樣子要趕緊找個地方休息。

    在這個世上活着的人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歡離合,而我本來是一個局外之人,卻不知不覺,已經入戲。

    那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的馬伕與小廝被雨水一澆,此刻也醒了過來,只有小方子不知去向,我知他機靈又,向來不會吃了虧去,許是見勢不妙躲到哪裏去了。一行人來到村中敲了一戶房門,開門的正是鐵柱老人,他看似獨居,窗前種滿了一片小花,紅色花蕾嬌嫩欲滴,大概下個晴天便會綻放。換過衣衫修整片刻隨即上路,幸好車伕隱約記得昨晚把馬車停在一棵大榆樹下,衆人走過去果然尋到了。

    經過一夜的蒸騰,陸尋已經乏了,靠在軟墊上睡了過去,我好奇於他們昨夜的遭遇,便問起了陸尋的隨身小廝。那小廝一張老實臉,又被我逼問得緊張,但有問必答,大約半盞茶時間便說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陸尋遇到紅嬌倒在路邊,施以援手,一路送回村子,卻見農舍之內張燈結綵,幾個莊稼漢打扮的男子衝出來攔住陸尋,非說他拐了紅嬌妹子。

    “咱家公子就說:“我沒有拐你家的妹子,不信你問問她!”那大漢又說,就算你沒有拐她,今天本是她成婚的日子,她這一跑,新郎也不肯娶她了,你非娶她不可!”

    “我們公子便說,你再去找一個別的新郎,我還有要事在身。”

    “結果他們說什麼山上的神,就喜歡看婚喪嫁娶的熱鬧,今日看不成這個熱鬧,定會發火怪罪下來。”

    “我們想跑,就看見馬口吐白沫,大家都害怕得很,生怕是山上的神怪罪下來,小方子就說,不如先答應他們,等到晚上我們偷偷溜走,神不知鬼不覺。”

    “後來大家就坐下來喫酒,喫完後就困得很,眼睛也睜不來,又來再醒來,新娘子也不見了,親戚也不見了,房子也沒有了,怪嚇人的。”

    我心知紙人紅嬌心有不甘,便奴役了她的那些個老公,騙了路過的陸尋想要做個好夢,好在結局皆大歡喜,只希望接下來一路順風,不要在招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此一事之後大家都有些悻悻,一路前行,陸尋又急着連夜趕路,被我攔下之後,到了第三日早上,客棧的小夥計說有位小相公找陸公子,出門一看,竟是環兒,只見她身着短打,一副幹練少年模樣,卻滿臉塵土,見到我之後幾欲落淚,又忙不迭地拉開車門,給我看她的“戰利品”。

    果然是我在得月酒家見過的那個娃娃臉小二,只見他身着裏衣,糉子一樣五花大綁地捆着,嘴裏還塞了團爛布,環兒道:“我找到他家已經夜裏了,他說什麼也不肯和我走,只好使一些非常手段。”

    我心中暗笑,原來環兒竟是如此雷厲風行,看來跟着我這麼久只做個小丫頭倒是埋沒她了。

    進了客棧喝茶,幾天沒見我,環兒眼圈又紅了,好不容易安撫一番,我便問起她這一路經歷。

    “青姑娘便給了我這個指北針,說是按照它指的方向便能找到少奶奶……我雖然擔心不好用,也沒什麼別的辦法,只能一路找下來,沒想到真被我找到了!”

    小青也是個奇人,常常來無影去無蹤,有他在我總能安心些,此一來不見人影,我不禁有些忐忑。又一想我若是需要他時他定會出現,心裏安穩了。

    但是這幾日一直困擾着我的疑問卻涌上心頭,柳老太的冤情連京城之內都人盡皆知,可見其影響之大以及嚴重性,爲何突然着陸尋去斷案,簡直兒戲。

    環兒猶豫了一些:“我已經打定之意,以後對少奶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算報應上身也絕不再有半句隱瞞。”

    “那日宮中傳來旨意,我聽小方子說,傳旨的公公唸的是陸家侍郎接旨……”

    “陸家侍郎?那不是大公子陸珍?”

    “剛好大公子那時不在,公公便侯在前廳喝茶,後來我見葉茵茵去尋了二公子,兩人說了半響兒話,二公子便出來接了那聖旨。”

    “少奶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京城之中,陸家六歲侍郎人盡皆知,若皇上找的是陸家侍郎,大公子可接,二公子接了卻也沒什麼不對。”

    “六歲侍郎?”環兒的話入耳,只聽得我雲裏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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