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身居高位多年，一舉一動都自帶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眼下，方嘉煦代表創達前來解決問題，卻不想竟被自己公司的老員工嗆聲。
小年輕自始至終都不卑不亢，一番道理講得大傢伙啞口無言。
“抱歉，下面的人不懂事，還請不要見怪。”
沈聿說着話，目光短暫地在裴如煙的臉上停留了兩秒。
見他態度友善，裴如煙衝他粲然一笑，反倒不好意思了。
“哪裏，我同事年輕氣盛，沈總不要在意纔是。”
兩人一來一回地客套着，之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些許。
林主任見沈總來了，悄聲走到人羣后頭，不知不覺地將老馬拉出去。
寒暄完畢，裴如煙開始幹活。
這一批設備之所以會出問題，主要原因還是銷售部將今年新改良的產品發給了他們。
顯然，這樣的改良是不符合常新集團的訴求的。
裴如煙看出了端倪，卻沒有當即和沈聿說明情況。
事畢，方嘉煦將檢測儀收好，另一頭聽到她在與沈聿商談：“小問題……下週一我會讓公司發一批新的設備，快的話隔天就能送到，不會影響你們的生產進度。”
沈聿一聽這話便知道問題算是解決了，他面上微喜，忙不迭道：“那真是太感謝裴主管了。”
一行人往外走，大家仍有說有笑，期間沈聿還提出讓他們留下來好好招待一番。
“謝謝沈總的好意，我們還有工作在身，就不勞你們破費了。”
一段小插曲結束，裴如煙領着方嘉煦一同離開。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寡言地面朝着窗外。
方嘉煦坐在前排的副駕駛主動與她搭話，問東問西不知所云，而她卻沒有給他好臉色。
車子在民宿前停下，後座車門打開，裴如煙長腿一伸徑直走了下來。
身後，方嘉煦付完車錢，小跑着跟了上來。
“裴主管……裴主管！”
他急急忙忙地叫住她，高大的身影攔在她面前。
如此，裴如煙便不得不停下腳步，擡起頭直面他的臉孔。
方嘉煦垂着眼皮，語氣裏帶着一絲委屈，“你等等我啊……怎麼就一個人走了呢。”
裴如煙蹙眉與他對視，用了幾秒鐘消化了一下他這個表情。
看來是還沒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我問你……你剛纔在那裏，你在那裏說的那番話，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裴如煙的語氣頓時嚴肅了些，漆黑的眸子裏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
方嘉煦愣了小一會兒，回憶起自己剛纔說了什麼。
眨了眨眼，態度稀鬆平常，“你就因爲這件事……所以生氣？”
裴如煙斂眉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常新集團真的因爲你的這番話終止與我們公司合作，這其中的損失，你承擔得起嗎？”
她把剛纔他說過的話，同樣一字不落地還給他。
方嘉煦被問得啞口無言。
默然了好一會兒，咬牙堅持道：“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們就是欺負你是女孩子，所以才說得出那樣粗鄙不堪的話語。”
說完又頓了頓，不自知地有些服軟，“好吧，就算我說錯話了，但是那種場合下，男人就應該出來保護女人，我總不能看着你喫啞巴虧……”
裴如煙見他不按常理出牌，有些哭笑不得地：“我什麼時候喫虧了？”
眼前的人不吱聲了，撇過腦袋不看她，抿着脣氣鼓鼓的。
得了，還是個有脾氣的人。
她只能在心中暗暗慶幸，還好剛纔沒出大問題，這要真惹出什麼大麻煩，別說是他……自己也得被請去喝茶職位不保了。
想到這裏，裴如煙輕啓薄脣，擲地有聲道：“你儘管惱你的……我沒時間奉陪。”
說完，提步繞過他往二樓走。
“我錯了——”
她的話音剛落，耳側便傳來少年清澈的嗓音。
奶聲奶氣地道着歉，委屈巴巴地：“裴主管，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不理我啊。”
裴如煙沒想到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拿下。
她脣角微勾，臉上是勝利者的姿態。
半晌，才轉過身，極力壓制住嘴角的弧度。
命令般地提醒他：“下不爲例。”
*
臨近傍晚的天色愈發晴朗。
天邊有晚霞飄過，淺淺的橘色懸在空中。
下過雨的空氣被洗乾淨了，深呼吸一口，潤到人的心肺裏。
解決完一宗麻煩事，裴如煙如同卸下重擔一般，終於得以放鬆片刻
和方嘉煦告別以後，她回到房間洗了個澡，躺在牀上小憩了一會兒。
半夢半醒之際，擱在牀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打攪了她的好覺。
用了大半天時間做好心理建設，後才接起電話，語氣不鹹不淡地，“什麼事？”
對方沒想到她會介意，有些意外地半開玩笑道：“喲，還存着我的號碼……看來當初真沒白疼你。”
饒是裴如煙想和他好好談，所有的負面情緒也被這句話激得徹底爆發出來。
握着手機的指節微微泛白，她小臉漲紅，怒喝道：“路輝！你要是真有臉就別給我打電話——”
話筒那頭，路輝被逗得哈哈大笑，見裴如煙敗下陣來，饒有興致地繼續道：“那怎麼行呢，你當初不是說過嗎？要看着我長命百歲，孤獨終老……”
裴如煙深呼吸一口氣，眉毛擰緊一言不發地聽他說完。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下個月我就要結婚了。”路輝眯着眼，試探性地問：“這種至關重要的時刻，我想你不會不敢來吧？”
裴如煙冷哼一聲，不爽地回懟：“你這是打算用激將法激我？”她挑眉，自己先笑了：“路輝，過了這麼多年……你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地卑劣！”
當初兩人撕破臉皮地分開，到現在早就沒有半分情誼可言。
無奈路輝是個記仇的小人，想起分手時被裴如煙攪黃了好事，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來。
現在自己要結婚了，不管裴如煙敢不敢來，請柬還是要親自發到她手上的。
反正只要能噁心她就夠了，路輝惡狠狠地心想。
時下，見她如預料中那般沉不住氣，齜牙咧嘴的模樣真叫人懷念。
“好了……我也沒空和你多談，請柬已經發給你了，期待你能夠參加……”
裴如煙不等他把話說完，氣得當即摁斷了來電。
覺是沒法接着睡了，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暮色四合，街邊亮起了昏黃的燈。
起身略略收拾了一番，不知不覺間肚子也餓了。
裴如煙打開門走出去，敲了敲對面的房門。
許久，屋內都未有迴應。
難不成他也睡到了現在？
她掏出手機準備給方嘉煦打個電話，想了想還是作罷。
從樓梯口拾級而下，直到一樓玄關處，裴如煙碰見了前臺那位收銀的姑娘。
見到她終於起牀了，小女孩乖巧了笑了起來，“你可終於醒了。”
裴如煙不解，忍不住擡眸看着她，問：“有什麼事嗎？”
那人擺了擺手，視線瞥向窗外的某一處，解釋說：“你的朋友在那裏等你很久了。”
裴如煙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窗戶外面是一方四四方方的院子。
院子裏種着衆多色彩各異的花朵，生命力旺盛的爬山虎更是鋪滿了一整面牆。
夜色中投來一盞橙黃的光線，方嘉煦坐在院子內一隅石凳上，脊背挺直，垂着腦袋專心於手裏的書籍。
少年的臉孔清麗鮮明，油墨畫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裴如煙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過了片刻，一雙女士高跟着進入視野。
方嘉煦擡起頭，如約見她走近，笑意微微地收起書本。
“裴主管。”
“你怎麼在這裏。”她問。
“我在等你呀。”他理所當然地。
將書本歸位以後，回頭望着她，甜甜一笑，“裴主管，你餓壞了吧？”
此言一出，裴如煙終於有種飢腸轆轆的感覺。
“走吧。”他向她招了招手，躍躍欲試十分興奮：“剛剛在附近逛了一圈……我帶你去喫好喫的！”
*
夜色中，兩人並肩踩着路燈走出鄉間別墅。
雖已初春，晚風吹在人身上還是有些涼颼颼的。
裴如煙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開衫，後悔不該爲了臭美，挑了件並不保暖的外套出門。
確實是中看不中用。
正懊惱着，鼻腔感覺到異樣，“阿嚏——”
她沒忍住，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裴主管，你感冒了。”
方嘉煦察覺到她神情中帶着倦色，當即將外衣脫下加在她的身上。
裴如煙的心臟猛地抽了一下，擡起頭小心翼翼地與他對視。
不知是因爲剛纔那通糟糕的來電，還是因爲孤身在異鄉生了病，她的心中難免升起一股悲涼地挫敗感。
肩膀上的衣服還帶着些許餘溫，卻比她身上熱好幾度。
裴如煙捏着衣襬，低下頭甕聲甕氣地：“謝謝。”
平復了好一會兒情緒，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陡然升了上來。
她只覺得眼眶酸澀難忍，吸了吸鼻子淡聲道：“今天多虧有你幫忙，看不出來……你真的挺會照顧女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