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雨幕中緩緩行駛了二十多分鐘，終於抵達府辰花苑。
門口的保安提前得到業主知會，見到她的車駛近，二話沒說當即放行。
一陣七歪八拐之後，裴如煙終於在一片青磚紅瓦中找到了方嘉煦的住所。
門口的綠化帶前整齊劃一地畫好了車位線，她左手拎着打包盒，右手堪堪撐住傘，佝僂着身子疾步踩上石階。
至此，裴如煙最後的那點耐心也被消磨殆盡。
或許她就不應該來，懷着一絲愧疚來探望病中的人，方嘉煦卻連個電話也不接。
裴如煙走到屋檐下，將雨傘立在門外的廊亭上。
待會兒扔下東西就走，也當謝過他昨天的好意了，她暗暗腹誹道。
門鈴響起，過了好一會兒裏間傳來一陣腳步聲。
裴如煙拎着食盒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輕咳兩下，目光飄忽着注視前方。
大門打開，方嘉煦站在門內。
只一眼，便叫裴如煙當即收回剛纔的決定。
“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門內，方嘉煦穿着一件寬大的睡袍，袍子的領口大敞着，露出潔白的胸口。
他剛剛睡醒，頭髮亂糟糟地沒來得及打理，微微揚起的下巴上冒出一圈青灰色的鬍渣。
屋內的人眼神渙散毫無波瀾，片刻，從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對着她點了點頭，聲音如砂紙磨過一般，“進來吧。”
說完話，徑自轉過身往裏走。
如此一來，裴如煙只能硬着頭皮跟他走進門。
別墅的外觀還是二十一世紀初的建築審美，裏面卻別有洞天。
簡簡單單的北歐性冷淡風，淺灰色的牆面搭配着大地色的原木地板，看起來柔和中又帶有一絲文藝氣息；屋子裏的擺設都是最普通的必備傢俬，黑胡桃木色的沙發與茶几，牆邊立着一面全身鏡，天花板上垂着一款形狀奇異的吊燈，在光線昏暗的室內，投射下一圈溫暖的光暈。
方嘉煦走到客廳內，翻了個身把自己重重地扔在沙發上，一陣暈眩過後纔想起屋內還有別人。
他還發着燒，平日裏光潔的皮膚上泛起一點點紅，顯得有些嬌憨。
啞聲開口問：“裴主管，你怎麼來了？”
裴如煙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擔心他，站在原地緊了緊打包盒的袋口。
顧左右而言他的轉移話題問：“你要不要喫一點？”
看得出來，方嘉煦還在因爲昨天的事情耿耿於懷。
進門起便沒給她好臉色看，一副懨懨地樣子，不知在跟誰生悶氣。
但他也確實是餓了。
最後還是理智向食慾低頭認輸，默了兩秒起身走到她跟前，垂着腦袋乖愣愣地回：“謝謝你。”
皮蛋瘦肉粥被包裹得極爲嚴實，蓋子一開，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方嘉煦湊近聞了聞，食慾大開。
他拿着勺子慌亂地吃了起來，一張小臉被熱氣蒸騰得紅撲撲的。
也是真的餓壞了，纔會這樣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
裴如煙坐在他面前，靜靜地看他將整碗粥喝乾淨。
末了，又不忘起身將桌面收拾好，把打包盒和筷子扔進紙簍中。
方嘉煦喝完粥，出了一身的熱汗，飽腹過後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見裴如菸絲毫沒有半點嫌棄地將自己用過的勺子和筷子收起，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裴主管，還是讓我自己來吧。”男孩起身上前，寬闊的身體似有若無地貼着她的背。
熨燙的身體一靠近，裴如煙彷彿感受到耳邊一陣熱意。
擡起頭的瞬間，目光驀地跌落進一雙澄澈的眸子裏。
方嘉煦的眼睛長得很漂亮，圓溜溜的眼眶內深沉的眸子又黑又亮。
裴如煙鬆開手，慌忙與他隔開一臂距離。
她兀然鎮靜了數秒，一隻手捂着胸口，試圖按下砰砰亂跳的心臟。
好在此時此刻的方嘉煦正專注地收拾着，並未察覺出異樣。
只要他擡起頭，眼神在裴如煙的臉上流轉一遍，便能發現她口中尊敬的裴主管，正在用一種近乎視J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他。
別看小男孩長了一張乖巧聽話的臉蛋，脫掉衣服露出內裏健碩的肌肉紋理，一點也不輸電視上的男明星嘛。
方嘉煦注重健身，身材被他鍛鍊得緊實有致，寬肩細腰窄臀，搭配着這雙大長腿，即便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子，也能穿出模特範。
看得久了，裴如煙的視線不自主地向下轉移。
腦海中緊跟着浮現出某些不可描述的想象……
將所有食盒扔進垃圾桶打包好，方嘉煦洗乾淨手從衛生間裏出來，看到裴如煙仍立在原地，別有深意的目光望着自己。
嘴角浮起笑意，臉卻紅到了脖頸。
“裴主管？”方嘉煦意味不明地笑着：“你在想什麼？”
裴如煙心裏震盪，只覺得坐立難安，望着對方不帶一絲雜念的關切的目光，有些羞恥地別過頭瞥向窗外。
來時的大雨終於停了，太陽從雲層中露出頭，照得屋子裏頓時亮堂起來。
沉默之際，方嘉煦踱步走到玄關口，“啪——”地一聲摁下開關。
吊燈投下的溫暖光線戛然而止，猶如她微微張開的口。
“裴主管。”小屁孩又笑了起來，肆意又輕快的語氣，戲謔地問：“你是特地來給我送粥的嗎？”
一時間，氣氛不似之前那般沉悶，就好像他又變成了裴如煙印象中的那個呆頭愣腦的實習生。
單純到近乎天真，莽撞起來卻又氣死人。
裴如煙轉過身，看到全身鏡內的自己。
兩條光潔的小腿上零星地沾染着污漬，裙襬被雨水打溼，黏黏膩膩地貼在大腿根處。
她抿了抿脣，半開玩笑地迴應道：“樂什麼？發燒全好了？”
“我沒發燒。”他不服氣地反駁，連帶着聲音也高了兩度，“肯定是簡妙姐聽岔了，我、我就是一點小感冒而已……”
裴如煙不語，挑了挑眉淡漠地看他嘴硬。
自知理虧，方嘉煦的聲音越來越低，嘟囔了兩句含混不清地迴應。
“——謝謝。”
說完話，又不好意思地別開腦袋，眼神驚慌不知該看哪裏。
裴如煙微怔，心軟得沒有形狀。
這麼乖巧的小弟弟，她怎麼能不喜歡啊。
正思索着，方嘉煦看到牆上的鐘，回過頭問她，“裴主管，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公司吧，順便去上班。”
裴如煙嘆口氣，不忍心讓他拖着這副身體去上班。
“坐吧，不急。”她揚聲叫住人，正色道：“我還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方嘉煦停下手裏的動作，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她。
以爲她還在計較昨天動車站上兩人不歡而散的事，心虛了幾分，默默坐到沙發一角。
兩人再次面對着面，裴如煙見他雙腳緊緊併攏，雙手擺在膝蓋上，一副乖乖好學生的模樣。
她頓時被逗樂，一隻手掩脣笑得十分克制。
也真是服了他了。
小心謹慎的那副模樣，是怕她會吃了他嗎？
裴如煙笑得盡興了，後才端正好臉色，一字一句地問：“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
小男孩點點頭，好商好量的口吻，“裴主管，你只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鍋——”
“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鍋——”
裴如煙看到他這副正經的模樣，險些又要被逗笑了。
只是下句話一開口，把方嘉煦嚇得呆若木雞。
“——我要你做我一天的男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