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的草坪上,賓客們陸陸續續地找到位置坐下。
裴如煙來得遲,這會兒只剩下後排的幾個空位供她挑選。
“來,咱們坐這兒吧。”
說話間,她指着距離甜品臺最近的兩張長凳。
原因無他,只有這個位置才能夠透過巨大的LED顯示屏,看到臺上新人的一舉一動。
方嘉煦得到指令,像只聽話的小狼犬,一語不發地守候在她身邊,隨意她調遣。
很快,婚禮便進行到最重要的環節。
神父站在潔白的站臺上,對着手捧花束的新娘問道:“不論貧窮富有……”
周遭傳來唏噓聲,賓客們被感動到幾乎落淚。
裴如煙坐在位置上,一臉平和地望着路輝假意逢迎地將婚戒戴在新娘的手上。
緊接着,新郎低頭親吻新娘的嘴脣,臺下響起一陣掌聲。
她默默觀望着,一顆心沉到了谷底,胸口莫名地泛起酸澀。
吐不出也咽不下,輕咳半天,生生咳出兩行淚。
“你沒事吧?”方嘉煦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手帕,垂着腦袋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淚痕。
夜風拂面,裴如煙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一層微薄的涼意。
少年的手帶着一絲溫熱,輕撫去她眼角的溼意,替她掩飾當下的慌亂。
她沒有刻意表現,但是心裏確實舒坦多了。
“謝謝你。”裴如煙低聲笑了一下。
方嘉煦眼底閃過一抹異樣,手指微頓,復又將帕子收了回去。
身後傳來動靜,烏泱泱一羣人自甜品臺的盡頭緩緩走近。
一對璧人被包圍在其中,新娘子笑得天真燦爛,眸中仿若盛着細碎的星光。
裴如煙心口焦躁地回頭,只一秒,脣角的笑便凝滯住了。
她心神微動,目光打量了一眼新娘,最後落在路輝身上。
“裴如煙,好久不見。”
人前,路輝穿着西裝人模狗樣地叫住了她,轉而扭過頭對自己的小嬌妻解釋:“這是我大學同學……正巧今天也在,相互認識認識?”
小姑娘沒有聽出他的畫外音,言笑晏晏地舉着手裏的香檳杯,示意道:“好呀,下次你把裴姐姐約出來嘛……我們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的。”
路輝勾着脣,目光中透着鄙薄,嗤笑道:“對了……你身邊還有沒有未婚的單身小年輕,倒是可以介紹給她,解決一下個人問題。”
一整個過程中,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全然不管裴如煙是否願意接受他們的“好意”。
自路輝靠近她的那一刻起,裴如煙像一隻進入備戰狀態的母貓,渾身上下豎着毛,齜牙咧嘴地想要上前撓他一臉。
她揚起脣角哂笑一聲,正欲開口,身邊的方嘉煦先發話了。
“個人問題?”
他悅耳的嗓音帶着幾分不真實感,語氣不可思議:“姐姐,你難道沒有和他說過我的身份嗎?”
夜風醺人,四周的燈火如碎星閃爍。
裴如煙覺得自己也要醉了,恍惚了幾秒,心情複雜地和他解釋:“抱歉,還沒來得及介紹。”
路輝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偷偷打量了一眼方嘉煦,濃眉微挑,意有所指地問:“這位先生是?”
方嘉煦“哦”了一聲,拉過裴如煙的手腕將她掩到自己身後,向他宣誓主權:“我是誰不重要,不過聽你剛纔的意思……是要幫我女朋友介紹對象嗎?”
路輝頓時擰眉,頗感意外。
眼前這位看着年輕,身上卻自帶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深沉感。
舉手投足展露出的從容和自信,搭配着這張堪比男明星的臉孔,不得不說確實能夠叫異性賞心悅。
思索數秒,他欲開口嘲諷,目光瞥見方嘉煦身上穿着的白色襯衣,胸膛那裏能夠看出緊實勻稱的肌肉輪廓,再往下衣襬又被收進窄窄的褲腰裏。
沒想到還是個練家子,他心裏憤懣,咬了咬牙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裴如煙像個局外人似的看完一場好戲,沒有感受到任何勝利的喜悅。
倒是身旁的方嘉煦,陰沉着臉孔面色微變,生怕下一秒就要揚起拳頭狠狠地砸在路輝的臉上。
她頭皮一陣發麻,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微涼的手指勾着他的掌心,湊近小聲說:“你幹嘛呀……這些都是我的……朋友……”
到最後,微弱蚊蠅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了。
方嘉煦演技卓絕,即便裴如煙已經出面解釋了,他仍是忿忿不平地咬着牙關,像只聽話的狼狗,默不作聲地收回爪子,繼續伏在主人的腳邊。
裴如煙說完話,仰頭將手中的香檳幹了。
如此一來,再蠢笨的人也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
小姑娘臉色一沉,怒目而視着眼前的新婚丈夫。
氣氛冷了下來,周遭負責跟拍的攝影師面面相覷,手裏的鏡頭險些沒拿穩。
路輝更是無話可說,想要辯解,那一廂裴如煙放下杯子準備離席。
“祝福我已經送到了,謝謝你們的酒。”
她斂了眉,慌亂中牽起方嘉煦的手,神情冷淡地提步往外走。
身後一片嘈雜。
裴如菸頭也不回死死地捏住了方嘉煦的手掌,繃直脊背努力保持最後一分體面,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
再次穿過小徑走出花園,裴如煙感覺到腳後跟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疼痛難忍難忍之際,她只能停下腳步舒了口氣,虛虛地扶住他的肩膀,“哎呦——”
方嘉煦垂眸,發覺不對勁,再次俯身。
“你這雙腳怕是要廢了!”他一邊說着,恨鐵不成鋼地幫她脫掉腳上的鞋子,轉過頭扔進路旁的垃圾箱內。
時下,痛覺佔據了她的神經,裴如煙懶得和他計較,梗着脖子質問:“你知道這雙鞋子有多貴嗎?憑什麼二話不說把我的鞋子扔了——你賠我!”
方嘉煦頓時有些無語,捏着她的腳掌,搖頭嘆口氣道:“等你腳傷好了,我會給你買雙新鞋,現在先不要動……”
裴如煙忍無可忍,從牙縫裏擠字:“你少來……我纔不聽你騙呢!”
兩人繼續往外走,裴如煙光嫩的腳掌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沒走兩步便嚷嚷開來。
“嘶——疼死我了——”
她倒吸一口冷氣,扶着方嘉煦臂膀的手垂落下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反觀他,人高馬大地站在她身旁,都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幫忙拉一把手。
“喂,你好歹幫我先送上車啊!”
果然一出來就原形畢露了,裴如煙在心裏暗暗吐槽,虧她之前還覺得他演技多好呢,什麼深情恩愛,都是裝出來的假象罷了。
方嘉煦配合她演了這麼一場鬧劇,心中本就不快,這個時候還要被她責怪,少爺脾氣也上來了。
他沉沉地嘆口氣,嘴角泛起一抹自作自受的譏笑。
沉默少許,正當裴如煙以爲他要扔下自己走開時,男孩又一次蹲了下來。
動作迅速又果斷地將人攔腰起了來,放在懷裏顛兩下,露出傻里傻氣的憨笑。
就這樣,在她還沒來得及驚叫和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抱着自己踱步走到車前。
“滴——”一聲響過後,車門打開。
方嘉煦貓腰將她穩穩當當地放置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你幹嘛呀——”
裴如煙掙扎着要起來,被他一把摁了回去。
“你的腳都這樣了,還想繼續開車回去?”
少年聲線清潤,語氣不容置喙:“你放心,我已經拿到駕照了,會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他欠身靠近,談吐之間,清新好聞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鼻尖。
裴如煙霎時紅了臉,眸光閃動,視線裏是他線條修長的脖子,以及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皮膚。
這人的顏值殺傷力果然不容小覷,換做是尋常小姑娘怕是根本扛不住。
她在心中暗歎一聲,安全帶“咔噠——”一聲牢牢扣住。
方嘉煦轉而從另一頭坐上車,啓動車廂,試探性地問她:“你的腳感覺怎麼樣?我現在先送你回家,還是去醫院?”
“不用這麼誇張,回頭買一瓶碘伏抹一抹就好了。”扭動着腳腕,裴如煙覺得問題不大,表情也輕鬆了不少,轉而道:“對了……剛纔你什麼都還沒喫,應該餓了吧?”
車子駛離酒店正門,掉了個頭徑直開上主路。
車廂內飄蕩着一股桃子的香氣,勾得人更加飢腸轆轆。
“說吧,想喫什麼。”方嘉煦凝眸望着她,只一秒視線再次轉向前方。
裴如煙微妙一笑,“重慶路的小喫街你應該知道吧?”說完自己先笑了,捧着咕嚕嚕叫的肚子建議道:“走吧,姐姐請你喫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