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路一帶，是晏城的老城區。
整條街遍佈着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舊時建築，破敗的瓦房和紅色磚塊草草搭建而成的工廠，自從這兩年被炒作成網紅創意園後，極具文藝氣息的餐廳、復古又精緻的展館便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頗受年輕人的青睞。
餐廳的木質大門被人推開，屋檐下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動。
店內播放着悠揚的爵士樂曲，曲風清淡柔和，卻與這當下的情景格格不入。
送走服務生後，裴如煙端起杯子潤了潤喉嚨。
檸檬氣泡水帶着些許酸澀停留在舌尖，微微發苦。
在她的對面，作爲今晚的相親對象，蘇智明竟意外地姍姍來遲。
他脫掉身上的外衣，將其搭在椅背上，面含歉意地解釋說：“真不好意思，臨下班前接到通知，又開了個短會，讓你久等了。”
裴如煙無所謂地聳聳肩，笑言：“我也纔剛到。”
蘇智明“嗯”了一聲，又問：“想喫點什麼？”
來之前確實覺得有些餓，只是縱觀這間餐廳的裝潢佈置，實在不像是相親男女會來的地方。
幾米之外的那張餐桌前坐着一對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女，兩個小年輕摟摟抱抱地靠在一起，就差沒有當衆激/吻。
“我不餓，點了杯咖啡，你喝什麼呢？”
裴如煙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臉上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情緒。
蘇智明頭回出來相親，沒想到見面的對象比他想象中漂亮這麼多。
男人垂着腦袋看着手裏的菜單，注意力卻已然轉移到裴如煙的身上。
女人乾淨修長的手指握住杯沿，輕輕擦拭掉落在上面的口紅印痕。
默了默，他復又收回視線，道：“這家店的菠蘿炒飯是一絕，你不妨嚐嚐。”
裴如煙湊過去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相親把姑娘約出來喫菠蘿炒飯，還真叫她長見識了。
她心裏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看來今天這趟純屬浪費時間。
這之後，蘇智明的言行也驗證了她的猜測。
終於，當他第三次有意無意地向她打聽過往是否有豐富的“情史”時，裴如煙再也裝不下去了。
手裏的攪拌勺“叮——”地一下放回原位，她擡起頭來與人對視——
“姐姐！”
餐廳裏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緊接着便是疾馳而來的腳步聲。
裴如菸捲翹的睫毛輕顫兩下，瞪大了眼睛望着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你……”
“姐姐，你是在相親嗎？”
方嘉煦蹙着眉，面露痛苦神色，不敢置信地與她“對峙”。
“我……”
“姐姐，我都答應你了，一定會說服我媽媽讓我們在一起的……”
少年的雙眼含着淚，情真意切楚楚動人。
如果不是當事人，就連裴如煙自己都要被唬過去了。
“……可是，你怎麼能這樣拋棄我呢？”
他哭訴着面前的女人是多麼的不忠，就差將桌上的咖啡揚在她的腦門上。
終於，蘇智明坐不住了。
臉色微變地起身問他，“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姐姐的男朋友，你又是誰？”方嘉煦噌地一下打掉對方的手，後退一步與他保持距離，警覺道：“你想幹什麼？”
蘇智明手背喫痛，咬着牙臉色一沉，語氣不善地質問他：“我還要問你想幹什麼，莫名其妙地跑出來搗亂，別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
面前兩個男人爭鋒相對的場面，是裴如煙始料不及的。
“姐姐，你怎麼能喝咖啡呢？這樣對胎兒不好，你趕緊跟我去醫院檢查……”
方嘉煦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儼然沒有把眼前的男人放在心上。
與此同時，蘇智明一聽到“胎兒”兩個字，面色霎時陰沉下來。
再看向裴如煙時，眼神中便多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氣氛越發不尋常，不用方嘉煦繼續表演，裴如煙早就想溜之大吉了。
於是乎他們倆便藉着胡鬧的由頭，拉拉扯扯地跑出門店，轉眼便沒了蹤影。
*
餐廳外的小徑上，夜色昏沉，燈光晦暗。
方嘉煦緊緊地抓着她的手，一路小跑着出了康寧路。
回到充滿煙火氣息的大馬路上，兩人扶着膝蓋背靠着牆大口喘氣，相視時不由地笑出了聲。
“你怎麼會過來？”裴如煙直起腰身，眉宇微蹙佯怒道：“你跟蹤我？”
少年一呼一吸時，白淨的襯衣貼合着他的胸膛，起伏的曲線能看出結實的輪廓。
他看出了她的情緒，時下顧左右而言他地問道：“裴主管，你剛纔不是挺開心的嗎？”
裴如煙趕緊回憶了一下之前在餐廳裏的對話，轉而回過神直言：“你別想就這麼矇混過關，快說……是怎麼跟過來的？”
方嘉煦頷首，如實交代，最後不忘將責任推給對方：“我是見不得你這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出於善心纔想營救你……沒想到你居然不領情。”
裴如煙莫名地有一絲感動，連外人都能察覺出自己有多麼不情願，怎麼吳蘭貞就看不出來呢？
想到這裏，心情也跟着低落了幾分。
“算了，今天我應該謝謝你纔是。”
她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正是晚飯的點，肚子早已飢腸轆轆。
“還沒喫吧？我請你……”
裴如煙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脣，半開玩笑道：“就當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方嘉煦啞然，站在路燈下思忖了許久，才問：“想喫什麼都可以嗎？”
她忽然有些好奇，遲疑了幾秒：“你先說說……到底想喫什麼？”
*
月明星稀的夜晚，裴如煙的車子穿過老城區的小巷，迎着路邊時明時滅的燈光，匆匆往回開。
不多時，車子停在了之前的那家大型商場門口。
臨下車前，她再一次與他確認，“你保證……不後悔？”
方嘉煦笑得一臉狡黠，眸中閃着亮光，“裴主管，有勞了。”
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在沃爾瑪的大門前找到一處空位。
“走吧。”裴如煙鎖好門，揚了揚手招呼他下車。
任憑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到，方嘉煦的口味這麼獨特。
從超市門口走到收銀臺前，他的手上多了一輛推車。
直到這個時候裴如煙才意識到他不是在鬧着玩兒，而是真真正正地想要“嘗一嘗她的手藝”。
“喂，等一下……”她的腳步停了下來，頓時有些茫然：“醜話說在前頭，我的廚藝可不登大雅之堂，到時候你敢笑話我，我就……”
“你放心！”方嘉煦猛點頭，言辭懇切，“裴主管，，不管你做的是什麼，我都會喫得乾乾淨淨、一乾二淨！絕不會嘲笑你的！”
是以，她便連最後一步退路也沒了。
裴如煙在心裏哀嚎兩聲，從他手中接過了推車，語氣懨懨地——
“好了，走吧……挑你喜歡喫的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