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裏客人不多,何復言進門首先聽到的是一陣貓叫,然後他就看見左手邊沙發上坐着一個淡金色頭髮的女人,穿着一件V領毛衣,兩隻橘色的大貓一左一右地依偎在她的大腿上,手裏還抱着一隻小貓撓個不停。
何復言略有遲疑地眯起眼確認。只見那個女人把小貓的臉轉過來對着自己的眼睛,對小貓說了句話,然後兩隻手抓着小貓的兩隻前腳左右比劃。接着她點了點頭,在桌面的紙上寫下了一句什麼。
“貓說什麼了?”何復言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喲,你來啦。怎麼認出我的?”江且笑聽到來人的聲音,擡起頭打招呼。
“你染了頭髮又不是整了容。”何復言答,“全場能這麼跟其他物種聊天的也只有你一個了。”
“哈,找靈感嘛。”江且笑回答,“小動物能感知到人類察覺不到的情感,你可以試試。”說完,她把手裏的小貓扔了過去。
“謝了,我下次再拍動物片。”何復言把貓扔回給江且笑。
小貓被這兩個無良的人類扔來扔去,喵喵地表示抗議,後腿一蹬跳下了沙發,一溜煙兒跑回了咖啡店吧檯的老窩。
“小哥,點單!”江且笑朝着吧檯喊了一聲,轉回頭跟何復言聊起他的近況,“何大導演還在爲劇本發愁?”
“唉。”何復言有些喪氣。
“實在找不到人就自己演唄,好歹是當年的戲劇社一哥。”
“大小姐,別取笑我了。”何復言回答,“我不行。”
“你都不行那誰行,一線大咖嗎?”江且笑問,“說實話,你到底想找什麼樣兒的?”
何復言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閉上眼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沒有說話。
他總不能說,“想找個兩年前我在某個三流片場遇到的那個男孩那樣的”吧。
“您好,”兩人的對話被前來的店員暫時性地打斷,“請問需要點什麼?”
“給我一杯……”何復言半睜開眼,結果話說到一半,大腦突然宕機了。
店員小哥的語氣中帶着禮貌性的微笑,聲線卻透着一股清冷。
何復言感覺自己某一處的神經被初春山間的清泉澆了一把似的,澆得骨頭也一陣顫慄。這顫慄好像一把把他拉進時空的漩渦,分不清此刻是南方的豔陽,還是北方的寒季。
他慢慢張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向了面前的店員小哥。
面前的人皮膚白皙,黑眼深邃,眉毛依然淺淡而細長,栗色的頭髮比第一次見時剪短了一些,增添幾分清爽。
何復言看着他出了神,半天沒有反應。
而對方也在看到何復言的那一刻微微怔住了,臉上禮貌性的微笑消失不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嗨,嗨,兩位帥哥,被點穴啦?”看着他倆大眼對小眼的樣子,旁邊的江且笑滿是疑惑,伸出手在他倆面前晃了晃。
“咳,”何復言恢復了一些神志,終於接上了下半句話,“一杯拿鐵,謝謝。”
那位店員也回過神來,不太自然地點了點頭,回到了吧檯。
“……幹嘛?”何復言總算意識到這道不自在的目光,“看我幹嘛?”
“看一個影視業民工終於迎來春天的樣子。”江且笑調笑他。
“什麼……”何復言掩飾似的摸了下鼻子,目光看向了吧檯,儘量讓聲音保持淡定,“他就是你之前說的帥哥店員?”
“是啊。我早說過你會喜歡,還不信?你看,一見鍾情了吧。”
“不是……”何復言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做夢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在這裏和華辛重逢。他和華辛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因爲賞識他的演技,也對他這個人好奇,衝動之下留了聯繫方式。相識的開端足夠稱爲美好,但它就像學生時代某家小賣店裏嘗過的不知名糖果,很甜,卻喫過就忘了。往後幾年人間的酸甜苦辣推着他向前走,他便跟着走,無暇再懷念那小小的一顆。
何復言從書包裏拿出一本裝訂成冊的打印資料,上面印着“《鬼面》劇本第3稿”。第一頁攤在桌上,遲遲沒有翻動第二頁。
這大半個月他心力交瘁,今天出門前還在爲了選角的事情愁眉不展。現實苦澀,他甚至想把過去的一些甜從回憶裏抓出來,但又覺得幼稚、衝動、不成熟。所以他存了華辛的號碼,卻沒有打過去。
卻不曾想,此刻,這顆糖恰又落在了他的眼前。
看何復言沉默不語,江且笑也沒再追問,拿起筆投入到她的音樂創作中。
過了一會兒,華辛端着一杯拿鐵走過來,輕輕放在了何復言的面前。
何復言道一聲謝,華辛便準備轉身離開。
“那個……”何復言鼓起勇氣叫住了他,“我們……是不是見過?”
江且笑停下筆,偷偷瞄了一眼。
華辛轉過身看了看何復言,點頭答了一聲“嗯”。
“哐啷”一聲,吧檯傳來鐵杯碰撞的聲音,緊接着聽到一聲貓叫。聽到這聲動靜的華辛,立刻小跑着回到吧檯。
何復言看着華辛跑走的背影,掃了一眼面前的劇本,也跟着去了吧檯。
吧檯的工作區裏,華辛正在把被小貓打倒的杯子扶起來,清理完工作臺,他從旁邊抽出毛巾,把小貓抱起來擦拭。
何復言坐在吧檯外的高腳椅上,看着他溫柔擦拭小貓的樣子,開口問道:“你在這兒工作?”
“嗯……”手裏的小貓掙扎不停,華辛便拿着毛巾走出工作區,在何復言旁邊坐下,把小貓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回答說,“打工。”
“你……”何復言想了想措辭,“沒在當演員了?”
“沒……”
聽到這個回答,何復言黯然了一下,結果聽到華辛又說,
“沒有不當演員。”
方纔低落的心情瞬間又高漲起來,何復言接着問:“那你怎麼在咖啡店打工?”
“喜歡……”華辛停頓了一下,又接了一句,“沒活,錢不夠用。”
何復言無言,他當年就認可華辛的演技,但沒想到兩年過去,他的生存現狀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改變。在這個圈子裏起落沉浮,實力、人脈、資本、運氣,不知道哪一根纔是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