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齣戲 >第4章 第4章 兩年
    接到江且笑的電話的時候,何復言剛剛熬夜剪完一個片子。

    這次那邊要得很急。連續奮戰了三天兩夜,早晨九點,何復言把片子仔細檢查一遍收了個尾,給對方發了過去,然後倒在牀上不省人事。

    一覺睡到下午2點,聽見手機鈴聲響個不停。

    何復言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搭在耳朵上敷衍地應了一聲“喂”。

    “何大導演,最近忙什麼呀?剛開學就抓不着人啦?”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有事快說。”何復言被吵醒,帶着一點不耐煩。

    “對債主是這麼說話的?”對面呵呵笑,無視他的不耐煩,聲音裏反倒透着一股興奮,“我跟你講,我今天挖到寶了,興港東路這邊有家咖啡店,店長養了一窩貓咪,太可愛了吧,這是什麼人間天堂,我好像又找到了下首歌的創作靈感。”

    “所以呢?”

    “所以叫你一起來喝咖啡逗貓呀。”對面理直氣壯。

    “江大小姐,”何復言被她搞得有點無語,恢復了一些清醒,“我剛剛熬夜剪完了一個片子,早晨九點鐘才睡覺,您行行好可憐一下我這個影視業民工可好?”

    “呀,這纔開學幾天就接活,不務正業啊,當心你們教授再讓你退學。”江且笑精神很好地打趣道。

    “都大三下半期了,除了畢設,誰管啊……”何復言回答,“沒別的事兒我掛了。”

    “等等,真的不來?我跟你說這家店有個店員小哥好帥啊,你一定喜歡!”

    “再見。”

    “我是說,讓他演你的劇本一定合適!你那個苦逼劇本不是從寒假到現在憋了大半個月也沒找到合適的主角嗎,姐姐我給你送上門了耶!”

    “第一,不是什麼男人我都喜歡。”何復言嚴正聲明,“第二,不是什麼帥哥都會演戲。”

    “第三,不是什麼債主都像我這麼仁慈。”江且笑毫不畏懼。

    何復言繳械投降,畢竟債主最大。

    今天是星期六,宿舍的人早就去享受週末時光了。何復言揉了揉還有些痠痛的脖子,從牀上爬了下來。

    午間的陽光透過陽臺的窗戶灑進房間,木質書桌漫上一層暖暖的金黃。

    何復言的書桌上,筆記本電腦還歪歪地攤在那裏,旁邊堆滿了資料書籍和參考的筆記。書桌右前方擺了一本素色的檯曆。

    何復言伸手把檯曆拿了起來,翻到了4月,從桌上抓起一支圓珠筆,把4月12日圈了起來,然後翻回3月,在3月31日旁寫下“拍攝ddl”,算了算時間,又在3月12日旁寫下“選角ddl”*。

    只剩3天了。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今年4月29日~5月3日,將迎來南方青年電影藝術節。

    藝術節包含一項電影作品大賽,屆時會評選出多個獲獎作品,也會有一些投資人來參加。這個藝術節已經舉辦了6屆,在南方經濟圈頗有口碑,各大藝術院校都十分重視。

    而4月12日,是作品收取的截止時間。

    何復言在上學期期末就選好了題材,正好班上有個叫孫天的同學和他不謀而合,於是一拍即合,一人負責導演一人負責製片,又拉了個攝影系的同學組了隊,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就開拍。寒假期間敲劇本、找場地、招募劇組人員,忙得不亦樂乎。

    結果萬事俱備,在最關鍵的主角上卡了殼。

    藝術院校的學生總是心高氣傲,想拍出一些不同凡響的東西,於是無法停止地給自己挖坑。他們這次的劇本是個懸疑推理題材,主角是個人格分裂的犯罪者,需要演員有張有弛有爆發,表演難度極高。

    何復言負責導演,而負責製片的孫天同學物色的那幾個人,他都不滿意,照他的話說,就是“分裂得不夠乾淨,缺少靈性”。

    選角進度就這樣一直拖着,孫天也很惱火,差點兒因爲這事兒吵得散夥。

    何復言揉了揉太陽穴,來到陽臺的洗臉池旁。

    洗臉池上方有一面小鏡子,映照出他此刻身心俱疲的模樣。原本帥氣的五官現在顯得毫無生氣,嘴巴四周已經冒出了零星的胡茬,剛睡醒的頭髮凌亂不堪,一點兒沒有往日裏意氣風發的樣子。

    從和家裏徹底決裂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這兩年裏,何復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現實。

    大一寒假那年的大年初三,他在這個南方城市的郊區經歷了一場小小的邂逅,還沒等回過味來,就在兩天後接到父母的電話說奶奶病危,叫他馬上回家。

    何復言乘了最近的飛機飛回大京,趕到奶奶的病牀前,卻看到母親抱着他那個剛滿一歲的弟弟,當着奶奶的面威脅他退學回大京。

    奶奶最終沒有撐過正月十五,何復言守完了頭七,回家收拾了最後的行李,飛回南越省,換了新號碼,和父母徹底斷絕了關係。

    開頭那一年過得很艱苦,爲了打工賺錢,何復言經常翹課跟劇組,落下了很多的功課。大一快結束的時候,他被教授嚴厲地訓斥,警告他再這樣下去只能留級或者退學。於是他推掉了所有打工,開始投身於學業。

    導演系一週一個小練習,一學期一個大作品,再加上基礎課,成天忙得不可開交。拍作品又都是自費,沒有任何經濟收入,學校那點贊助根本是杯水車薪。

    但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回頭的。

    就在快要窮途末路的時候,大善人江且笑出現了。

    江且笑是何復言高中參加的戲劇社的臺柱子,社裏的交際花。那時兩人經常合作男女主角,私交也不算淺,江且笑甚至還對何復言示過好,被何復言以一句“我不喜歡女人”爲由拒絕了。結果她一點兒也不傷心,一個星期以後又交了個男朋友。後來她還與何復言一起對抗過“校園霸凌邪惡勢力”,算是戰友情。

    江且笑出身藝術世家,特立獨行,別人永遠猜不到她下一步要幹什麼。比如高中畢業,在所有人都以爲她會繼續深造演員之路的時候,她跑去南方學了音樂。

    江且笑的家裏人對她也是放養態度,一切“開心就好”,這一點從名字就能看出來。

    於是江大小姐大學過得滋潤無比,自己搞音樂拍MV。無意間聽說這個高中的學弟也來了南方,還過得如此苦不堪言,於是雪中送炭,大手一揮給他借了一筆錢。

    何復言對她當然是感激的,同時也表示無奈,這個債主總是會心血來潮讓他幹這幹那,他拿人手短也很難拒絕。所以他在大二暑假找了個幫人剪輯視頻的兼職,就爲早一點還上錢,擺脫資本主義的壓迫。

    何復言洗了把臉,決定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刮掉了臉上的胡茬,換了一件淺藍色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牛仔褲,再套上一件卡其色風衣,對着鏡子抓了抓頭髮,總算恢復了一些該有的精神面貌。

    何復言挎上書包,看了眼凌亂的書桌,把攤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塞進抽屜裏,忽然聽見“啪嗒”一聲,好像無意間掃落了什麼。

    他把掃落的東西從地上撿起來,是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記事本,已經有些破舊了,封面蹭掉了一層紙皮,側邊被磨得發灰,有幾頁還被撕掉了。他隨意地翻看了一下,在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停住了。

    那上面有一行數字,是一個電話號碼,字跡清秀規整,就像寫下它的人。

    這串號碼何復言從未打過。

    與家人決裂後,他一直在學業和生計中掙扎,無暇顧及更多。那天晚上那一場邂逅就像他青春時期做的最後一場晴天美夢,戛然而止於現實的傾盆大雨前。

    那句“回見”,終究是沒有再見。兩年過去,大雨沖刷出他新生的枝幹,也沖刷掉了他的年少輕狂。

    何復言手指劃過那行數字,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手機裏存下了號碼。他看了眼日曆上方纔寫下的“選角ddl”,暗歎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完美主義、異想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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