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 9 章 求助者
    在被抓獲後的第一週,世界上的第一個螯合病患者因爲全身大出血死於當地醫院,但螯合病此時已經開始在世界範圍內急速傳播。

    鰲合病往往在感染初期就具備極強的感染性。在感染致病孢子後2個小時左右,患者的體液就已經具備了感染他人的能力。致病孢子通過黏膜進入體液循環,並在腦部毛細血管附近富集,在這個過程中,最引人注目的變化是機體中血清素驟降——這也是導致最初的患病症狀與抑鬱症相似的原因。

    而後,孢子內的螯合囊泡蟲合子漸漸發育成熟,形成卵囊,卵囊內的核和胞質又反覆分裂、增殖,生成成千上萬的子孢子,直到卵囊破裂,它們終於傾巢而出,從物理層面直接突破血腦屏障,完成對大腦活動的控制。

    血腦屏障被突破的那一刻,也即是患病者徹底失去心智,徹底淪爲螯合菌傀儡的時刻——即便這時的患病者還短暫地保有正常社交與生活自理的能力,也已經很難被稱之爲“人類”。

    螯合物們是天生的犯罪者,他們熱衷殺戮——儘管這對進一步傳播致病孢子幾乎沒有什麼幫助,甚至會因此過早暴露自身患病事實,但螯合物們仍舊樂此不疲。

    千葉開着車,帶着赫斯塔在塞文山一帶最後一次兜風,她緩緩地講述着關於鰲合病的歷史,在某棵參天大樹底下,她停下了車,靠窗點燃一支菸,輕聲道,“不過這還不是鰲合病最恐怖的地方。”

    赫斯塔望着她,靜候她的下文。

    千葉接着道:“在發病以前,鰲合病病人不會打噴嚏,不會發熱,即便內心疲憊無力,也可以在人前僞裝出積極向上的態度。人類只有一種方法來驗證一個人是否感染——抽取腦脊液。

    “換言之,在真正被診斷以前,外人很難依據一些明確的症狀判斷周圍是否存在患者……這一點,大大加劇了人們對鰲合病的恐懼。

    “在鰲合病迅速流行的那段時間,沒有人敢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疲憊的一面,一旦一個人看起來失去了活力,TA就會被認爲是潛在的鰲合病患者,在那個時代,這是最可怕的。”

    “爲什麼……?”

    “私刑啊。”千葉輕聲道,“世界各地都有自發成立的‘螯合物清道夫’,他們會孜孜不倦地追殺被他們判定爲感染了鰲合菌的人——有很多人因此被誤殺。除了之前提到的抑鬱症患者,還有相當一部分內向、不善言辭的人。

    “疑似者尚且如此,被確診的人日子就更難熬。出於對鰲合病患者的極端恐懼,不少人倒果爲因,認爲只有內心污穢、骯髒不堪的人才會被螯合菌侵蝕——人們不能接受自己也有犯下那種惡行的可能性,他們寧可相信鰲合病患者原本就是生來邪惡的殺人犯,所以纔會被惡魔選中……只是這樣一來,即便是那些經過主動治療後已經的痊癒病人,也無法回到自己原先正常的生活裏去了。

    “這也是大多數已經明顯感受到自身變化的螯合病患者,直到病發前也不肯去就醫的原因——我突然想起來你是在修道院長大的,那些污名化的理由,你應該已經聽過很多遍了吧。”

    赫斯塔想起格爾丁修女曾經的叮嚀,她沉默着,一句話也沒有說。

    “總之,在當時,有很多人都經歷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欺凌。”千葉吐了一口煙,“還有一個有趣的數據——啊哈,也許不能稱之爲有趣,大概有31%的鰲合病患者,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感染了鰲合病以後,會隨身準備一把利器:剪刀、匕首……甚至是斧子,你知道爲什麼嗎?”

    赫斯塔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爲什麼?”

    “因爲他們害怕自己是真的感染了,又不敢去驗證,所以就準備一把利器,打算在必要的時候自裁——然而,這些東西到最後往往成爲了他們發病後作惡的第一工具。”

    女孩頓時咬緊了下脣。

    “總之,爲了遏止螯合病,我們曾經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這幾年螯合病在荒原已經開始氾濫,看起來有要擡頭的趨勢,我們需要同伴,非常、非常需要。”千葉看向赫斯塔,“你怎麼想?願不願意加入我們?”

    赫斯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現在我帶你去譚伊市內的AHgA基地,你會在那邊接受特訓,學習怎麼識別螯合物並與它們作戰。順便,我也替你聯繫了支援計劃那邊的心理援助,如果你有什麼消化不了的東西,可以去和治療師談談,他們會測量你的精神狀態,出具你是否適合加入戰鬥訓練的評估意見……我說清楚了嗎?”

    赫斯塔點頭,“千葉小姐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

    “嗯哼?”

    “這本剪報……您可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替我保存?”

    千葉掃了一眼赫斯塔的手,“沒問題。”

    兩人重新坐上了車,

    赫斯塔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她回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真正的艾爾瑪院長時,她曾在老人臉上的微笑裏看出幾分悲慼。

    人生的最後一個月,艾爾瑪院長是用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呢。

    驚疑嗎,恐懼嗎,悔恨嗎……也許還混有其他的情感,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那個溫柔和藹的院長,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成爲黑暗的共謀,永遠被困在了自己和身邊人親手織就的鋼鐵囚籠之中。

    赫斯塔突然想起那個人類學家的提到的大腿骨,想到格爾丁修女與艾爾瑪院長總是強調的友愛互助,想起那句「當我們處在困頓的情形中,卻依然能夠幫助彼此,這就是我們文明的起點」。

    也許她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這句話,也從來沒有意識到,在面對同類的時候求助也需要巨大的勇氣,甚至面對的人越是親近,一切就越讓人難以啓齒。

    千葉指尖的煙差不多快燒完了,她將菸頭插進菸灰缸裏,“你還有其他什麼問題沒有?”

    赫斯塔搖了搖頭。

    “好,”千葉心情很好,汽車發動機躁動起來,“那我們走。”

    折背車的後輪捲起土黃色的沙塵,在空無一人的山道上,兩人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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