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三十四章 僞神
    司雷隱隱覺得有些耳熟,她望着那個被斬下的頭顱,一時間有些茫然。

    “那不是昨晚發言的那個孩子嗎。”安娜的聲音帶着些許不確定,“是他嗎?”

    司雷終於想了起來。

    是的,是那個孩子。

    儘管噴涌而出的血仍是新鮮的,但死去的迪特里希五官已與活着的時候不同。他的眼口鼻都微妙地扭曲着,像一條神情呆滯的魚。幾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徑直從舞臺上翻跳而下,他們有人大聲哭泣,有人喊着“不”,幾人悲痛欲絕地跪在迪特里希的腦袋前,傷心地喊着他的名字。

    赫斯塔看了他們一眼,目光便轉向一旁血跡。頭顱從舞臺方向滾落,一路都是濺落的血痕。她沿着帶血的道路緩步向前,直到黎各拉住了她的手臂。

    “簡,不要亂動!兇手可能還在什麼地方虎視眈眈——”

    “我覺得不會……”

    “但你怎麼確定?”

    赫斯塔望向血跡盡頭,她當然不能確定,但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今晚的殺戮已經結束了——在羅博格里耶的演講末尾,突如其來的鮮血澆透了他的上半身;一顆滾落的頭顱當着所有人的面從舞臺一路跌落下;與此同時,觀衆在突如其來的樂聲裏嚇得到處亂竄……

    赫斯塔有些感嘆,去年在火車站與老警督正面遭遇的時候,她也考慮過要不要使用一些音樂,畢竟一段恰如其分的音樂總是能夠輕易將恐懼效果烘托至最大限度。

    但艾娃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過緊迫,她實在沒有精力去顧及這些細枝末節,所以權衡之後,赫斯塔還是選擇了最穩妥的方式,以免留下破綻。

    未曾想,今天竟然在這裏親眼目睹了一場幾乎完全貼合她先前預想的謀殺。

    “……就是,感覺。”赫斯塔輕聲回答,她指了指前路,“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嗎?”

    兩人一路來到舞臺側面,那裏有一個半人高的滾輪裝置,上面貼着“閒人勿碰”字樣。

    血跡到滾輪的把手底下就斷了,從濺落的血點來看,迪特里希的腦袋是被人從高處直接砸落,然後一路滾下了臺。

    赫斯塔猶豫了一會兒,握住了滾輪把手。

    “……你幹什麼?”

    赫斯塔擰緊眉頭,用力將把手向下壓,很快,這個滾輪開始自己轉動,赫斯塔鬆手後退,開始觀察四周的變化,直到她聽見觀衆席上傳來驚呼。

    赫斯塔聞聲從舞臺側面走出,順着人們的目光回望舞臺背景,一張巨大的捲簾幕布從空中緩緩垂落展開。

    起初人們看見地面,一些植被、岩石裝點着荒蕪的大地,緊接着是大海,當幕布展開至1/3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了兩隻腳——那是畫面上亞雷克的腳。

    司雷已經認出了這幅畫,昨晚她在硬石酒吧看過一摸一樣的,只不過那是副木版畫,而這幅則被印在畫布上充當舞臺背景。

    “誰在動演出裝置!”布理厲聲道。

    赫斯塔已經同黎各一道走下舞臺,對於眼前的一切她有些失望,然而正當她重新走回觀衆席的時候,她發現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人們望向舞臺方向,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於是赫斯塔再次回頭。

    一具渾身赤裸的無頭男屍被固定在亞雷克的心口,與畫面中的亞雷克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他附近的畫布沾滿血污,在畫布的右上角,原本印着的那行“亞雷克的誕生”已被人塗抹,景象毛骨悚然。

    赫斯塔眯起眼睛。

    “僞神的……誕生。”

    ……

    半小時後,所有與案件有關的乘客都神情鬱郁地坐在了畢肖普餐廳,等候司雷的單獨問話。

    羅博格里耶已經換了身衣服,所有的荊棘僧侶都圍坐在他的身邊。有些人的眼眶是紅的,而另一些,譬如布理,則相當煩躁。

    布理一個人站在畢肖普餐廳的固定電話前,每隔幾分鐘就撥出一個電話,然而另一頭始終沒有人接聽。

    升明號這樣的遊輪上通常不設警察,但有警衛,一旦發生暴力事件,在船隻抵達港口以前,船長有權力對不法乘客實行監禁。

    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船長本人失聯了。

    在連續撥打了十幾個電話之後,布理狠狠把聽筒摔在座機上,惱火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還是打不通。”他有些喪氣地看向羅博格里耶,“您有其他的聯繫方式嗎?”

    羅博格里耶沒有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肯定和那個紅頭髮的脫不了干係!”布理捏緊了拳頭,“不然她怎麼知道背景畫裏有屍體?”

    羅博格里耶擡頭望向二層那扇緊閉的門,赫斯塔已經進去十多分鐘了,仍然沒有出來。

    “冷靜。”羅博格里耶閉上了眼睛,“我已經叫人去船長室了,先等等。”

    ……

    房間裏,司雷與赫斯塔相對而坐,一支塑料外殼的圓珠筆在她指尖快速旋轉,“所以你到底是爲什麼要去碰那個裝置?”

    “我已經說過了……”赫斯塔疲憊地捏了捏鼻樑,“血跡是在那個地方斷的,剛好那裏又有個……把手。你也看過了現場,那個角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兇手想做什麼……”

    “你是指‘用迪特里希的頭去砸動裝置’嗎?”

    “對……我已經重複好幾遍了,警官。”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司雷望着赫斯塔,“你好端端地坐在觀衆席上,突然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滾過來,你在根本不知道行兇者是否還在附近的情況下,一個人跑向血跡的源頭——”

    “不是一個人……”赫斯塔小聲糾正,“黎各她……”

    “然後拉下了一個演出裝置!”司雷強行說完了自己的話,“而且還是因爲,你認爲‘兇手可能是想這麼做但是失敗了’——那請你回答我,如果你和兇手沒有瓜葛,你爲什麼要順着行兇者的思路行動?”

    “我……”赫斯塔一時語塞,她突然意識到司雷的邏輯顯然是對的。

    爲什麼要拉下那個裝置?

    赫斯塔仰面靠在椅背上,她閉着眼睛,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沒想太多……”赫斯塔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不夠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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