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對娘說“你放心,慶堂是家裏的獨子,老孟家傳宗接代全靠他,我就是窮死、餓死、困死,也要把他拉扯成人,把我孟家的根傳下去。晨瑤女孩子,說白直點,家裏長養不起她!但畢竟親骨肉,做爹的不會把她往火坑裏送!就是賣,也要賣個好人家。我孟家是官宦後代、富貴人家,再窮再苦不能丟祖先的臉!我給你交個底兒,一不會讓她給人家做童養媳,二不會讓她當小妾、丫頭,三不會讓她進窯子,四也不會讓她學唱戲……”
孟晨瑤想再聽下去,爹又喘了起來,娘也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在一陣陣的抽咽、啜泣着——爹話才一說完,就是一陣陣咳喘,喉嚨裏一片呼嚕嚕的,像木匠拉鋸般的抽抽拉拉、接連不斷!
孟晨瑤聽到這兒,心裏也像鐵鋸拉抽一般地割鋸着,爹對娘說她的話,在她心裏留了個結子!就這樣熬煎到了五更天,她感到沉沉的睡意襲來,雖然不想睡覺,可一雙眼皮子老在打架,睡魔把人迷濛住了,她就在寒冷的被褥中深深地睡了過去,直到娘喊她起來喫早飯,孟晨瑤才從大夢中醒了過來——
半夜沉睡迷糊起不來,今兒個弟弟比她起得早些,過去總是她起來喊弟弟穿衣,弟弟還要賴一下牀,扭扭捏捏半天。今天讓她驚詫的是,不僅弟弟早早起來了,家裏竟有了米粥的香味兒?
孟家一向窮得叮噹響,多年來總是一天兩餐、四日八頓,全家人很長時間,就沒有喫早飯的習慣了,今天怎麼啦?是哪兒來的米呢?
更讓晨瑤喫驚的是,她發現家裏多了一個人,一個尖嘴猴腮、焦巴黑瘦、一雙老鼠眼溜溜轉的中年人!
這傢伙獐頭鼠腦的一臉的奸滑相,嘴裏吐出一陣陣土菸草的臭味兒,薰得一旁的孟晨瑤有些噁心。
這個人孟晨瑤認識,是城裏專門做人販子的孟老五;論輩份,孟晨瑤的爹孟宏臣,都要叫孟老五一聲“叔”,但兩人年紀不差上下。
孟老五家一直窮困潦倒,他沒讀書不識字,也沒做什麼正經事兒,從小在痞子堆裏鬼混不學好,長大就牽線販賣人口;這活兒過去叫“人牙子”,現在叫“贖肉客”,在城裏不得人和,大家非常討厭他,沒幾個人看得起此類營生的人,背地裏稱他們缺德鬼、害人精!
看到孟老五盯着晨瑤不放,娘嚇得全身發抖,她像一隻護崽的母羊,看到前邊有隻惡狼,盯着它的羊羔兒饞得直流口水!立即心驚膽顫地把晨瑤緊緊抱在懷裏,叫晨瑤喊孟老五爲“叔爺爺”,然後帶着哀求的口氣說:“五叔,我沒辦法,走上了這條路,丟了孟家的臉!你好歹是個長輩,千萬別打孩子的主意啊,孩子還這麼小!”
孟老五有點尷尬地“咳咳”兩下,瘦猴臉上露出一縷乾癟的笑容說:“放心,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咱們兩家還沒出五服,一個祖宗傳下的血脈,親着哩!我再搞不到錢,也不搞後輩人的經!”
聽孟老五打了包票,娘似乎放了點心,忙去竈臺盛粥,先給孟老五和爹各端一碗,然後給孟晨瑤姐、弟各盛一碗,輪到自己鍋裏,鍋裏沒有粥了,只有點鍋粑糨子。孟晨瑤看到娘無奈弄了些熱水和着粥糨子喫,就把自己碗裏的粥,勻了一半過去,這才解了眼前的尷尬——
大家就着一點鹽菜星子喫粥,都沒有說話,只聽到一片“嗞嗞啦啦”聲。
喫完飯,爹說有點事兒,就強帶着孟晨瑤和孟慶堂,到一個老菜場子裏面,撿了一上午黃菜葉子。
孟家這個冬天,全靠撿點菜葉子和着糟糠、小米、高梁勉強支撐度日。
中午時分,孟晨瑤跟爹帶着弟弟回家,只見家門上了鎖;爹掏出鑰匙熟練地打開老式銅鎖,帶姐、弟二人進屋。
從這天起,孟晨瑤沒看到娘回來!以後很多年裏,她再也沒見到孃的面。
當時,五歲的弟弟,晚上見不到娘就哭着、吵着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