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第一手的見證人，貝珍珠卻認爲“天才病”的說法頗具誤導性。也許兒子Paxton確實在數學、音樂和美術上擁有獨特的天賦，可是這些並不足以彌補他在社會交往和溝通情感上的短板。
對於感興趣的事物，他會特別好學，可以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寫寫畫畫一整天，然而毫無與父母交流分享的慾望。即使貝珍珠和Ryan在一旁循循善誘、耐心等待，亦無可奈何。
此刻也是一樣，陽翰笙在消化了自己的震驚之後，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孩子，並小心翼翼地與他打招呼，“嗨Paxton，很高興同你初次見面。”
小朋友彷彿沒聽到一樣，對他的注視和搭訕視若無睹。
“他不會理你的，”貝珍珠怕陽翰笙誤會，特意解釋道，“Paxton的症狀除了不顧及他人感受之外，還有說話時或低頭或左顧右盼，不看對方的眼睛。”
“儘管我們一早發現了異常，並且及時進行了行爲干預治療和兒童早期教育，他仍然無法融入集體，不能遵守紀律。”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幼兒園玩滑滑梯的時候，明明前面有一羣孩子在排隊，Paxton往往會直接推開其他孩子，跑過去玩滑梯。他不知道所有小朋友都要排隊，一個個輪流玩。”
“他不能從耳濡目染中學得規矩，需要明確的告知，並且手把手的多次教育和示範。我費了很大力氣他才能在公共場所保持安靜，而不是動輒尖叫出聲。”
貝珍珠疲倦地揉揉頭，“可我現在懷孕了，沒有精力像以前那樣全力照顧他。”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是我的孩子？”陽翰笙不能不疑惑。
想必她一直認定這是Ryan的孩子，還爲此逃之夭夭，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沒有就跟他火速離婚了。
“其實有段時間了，”她輕輕撫摸着Paxton柔軟纖細的頭髮，“我發現他無師自通在看很難的數學題，還有坐在車上從收音機裏聽了一遍曲子回家之後就能摸索着在鋼琴上彈出來，而我和Ryan都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後來我拿他的頭髮去做了親子鑑定，發現他的確不是Ryan的孩子。不過我也猶豫了一段時間，要不要告訴你，畢竟他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照料起來需要花費遠超常人的心力。”
“Ryan說他會無條件地支持我的決定，我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告訴你的好。”她喝了一口咖啡，天知道她有多麼想念這日常飲料，可惜孕期忌口，所以只能淺嘗即止。“這段時間我異常渴睡，對Paxton難免有些忽視，雖說他全不在意這些，但我不想讓他好不容易取得的進展半途而廢。”
“謝謝你告訴我，”陽翰笙這才發現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那是她用昂貴的眼霜和遮瑕液也無法隱藏的痕跡，“可以想像你爲他付出了許多。”
他感到十分唏噓。結婚後，貝珍珠一直想要小孩，可惜始終沒能如願。誰知臨到頭來，竟然在她出軌前後，如願以償，懷的卻是他的孩子。
造化弄人，莫過於此了。
他錯過了Paxton的幼兒時期，想來難免有些遺憾，不過當時也正是他最忙最拼的時候。坦白說，估計他並無餘裕做一個稱職的爸爸，好在現在還不算晚。
陽翰笙靜靜地觀察Paxton摺疊桌上餐巾的動作，“他是不是睡覺的時候會抱着什麼東西不放？”
“你怎麼知道？”貝珍珠先是驚奇地瞪圓了眼睛，隨即自己找到了解釋，“果然父子連心，可能你小時候也是一樣吧。”
以貝珍珠的個性，無論多貴的衣服，穿過一季已經可以捐掉。故而隨時隨地需要預備着這條用了五年之久的毛巾，單是用兩根手指頭捏着它已經讓她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極度不適。可是爲了兒子的心理安慰，她不得不忍。
原本面無表情的Paxton卻在光禿禿的小毛巾出場之後，雙眼一亮，伸手就要接過。
“你先喝一口面前的熱巧克力，”貝珍珠手一縮，避開他的爭搶，“乖乖的聽話我就把它給你，讓你拿上一整天。”
善於威逼利誘，談判商量，是媽媽們的必備技能。
這一招十分奏效，本來對熱飲不理不睬的Paxton聞言方纔略顯積極地喝了一口，然後又巴巴地擡眼看她，意圖明顯。
貝珍珠遵守承諾，把小毛巾給了他，隨即酒店咖啡廳配備的高級白布餐巾就徹底失寵了，被他遺忘到一邊。
陽翰笙看得笑了起來，他沒想到，他能在Paxton身上看到幼時的自己。
他曾經有一隻超級喜歡的小枕頭，從最初有記憶的3歲到大學都沒換，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睡覺。中學之前沒抱着這個枕頭必定睡不着，連出門兩天的旅行也會帶着。從中國移民到美國的時候更是放在隨身的行李箱裏，不肯捨棄。即便他知道母親李素琴已經偷偷換過裏面的棉花，他當時手中抱着的這個小枕頭已經不是最開始的那個小枕頭了。
父子天性使然，陽翰笙倒不覺得阿斯伯格綜合徵是什麼嚴重問題。聰明的孩子總是有些怪癖的，他小時候雖然社交能力過關，卻也清高得很，看誰都不屑，只是比較會裝樣子，沒讓其他人察覺罷了。
“你叫我來，是希望我跟他培養感情？可是我不能在紐約長住。”考慮到現實問題，他不得不將醜話說在前頭。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帶着他去加州呆一段時間。他不喜歡換地方，可我認爲早點適應不同的環境對他有好處。只有掌握了基本的社交能力，才能在學校當中立足，之後才談得上成爲一名合格的社會人。”
貝珍珠斟酌地提議道，“我知道你的父母能夠爲他營造一個寬鬆的環境，給他與我不同的關心和教育，所以即使你沒有時間，那麼讓他們來照顧他也可以。加州那邊氣候暖和，節奏放鬆許多，不似紐約這般競爭激烈，從家長到小孩都不習慣包容。換個地方和大人引導，對Paxton來說，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見不到你，他會不會鬧？”陽翰笙並不介意調整工作時間以盡到父親的責任，只是擔心Paxton是否能夠接受這麼大的轉變。
“其實不會，我在不在身邊，他無所謂的很，甚至可能根本未曾留意到我的存在。”
說來可悲，這對父子待她都是可有可無。陽翰笙好歹還有個嗯嗯喔喔，Paxton卻連最基本的敷衍都欠缺，所以就別怪她這個當媽的心狠手辣了。
“他會害怕改變，甚至可能做出一些激烈的反抗，但我們必須得讓他早日接受改變。”貝珍珠一錘定音，同時也說服了陽翰笙在她孕期反應最折磨人的這段時間擔任Paxton的監護人。
於是兩名大人在達成一致後，開始討論商定細節。而Paxton這位可憐的阿斯小朋友，還在一臉幸福地撫摸着他的小毛巾，對於即將到來的鉅變，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