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兩人會面的書房。
過了半晌，倪遠飾演的蔣介石才一臉凝重地開口，“漢卿，你當真要與我作對到底嗎？”
鬱楷努力不去看倪遠脣上因爲之前過於激烈的動作表情而搖搖欲墜的假八字鬍，抑制自己內心一切出戲的想法，繼續擺出大義凜然的樣子。“委員長，這話也是我想對您說的，萬萬不可一意孤行，逆勢而爲，造成億萬人民的苦難啊。”
“如此，我們便沒什麼好談了。漢卿，你須知道，我雖然一直敬重你，但也不是不可以沒有你。”
“委員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還請您慎重思量。”
兩人互相威脅一番之後，誰都不肯退讓，自然不歡而散。鬱楷踏着大步子離開房間，眼神漸漸從悲傷無奈變得堅毅嚴峻，像是拿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主意。
“卡！”導演一聲令下，周圍的工作人員終於敢大聲喘氣了。
呼，剛纔針鋒相對的氣氛太緊張，他們都忍不住肌肉緊張呢，趕快趁着休息的空檔伸展伸展。
旁觀的陸紫有點喫驚，她不是沒有見過鬱楷認真演戲的模樣，但是之前他對角色氣質的拿捏撐死了能做一個合格的紫禁城保安隊隊長，而方纔那一幕他卻完全脫離了本人，變成了位高權重的民國少帥。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原來他是這麼有潛力的一株苗子嘛？
精益求精的導演卻還不滿意，他把鬱楷和倪遠招過來進行更加詳細的討論。
“楷楷，你最後能不能在離開的時候，也就是轉身的那一瞬間，流下一滴讓觀衆心碎的眼淚呢？”
鬱楷，“......”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都那麼喜歡看他哭？現在流行大男人一天到晚掉珍珠嗎？
“導演，俗話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試圖據理力爭，在放棄抵抗之前最後掙扎一下，“這又不是跟女主角鬧分手啥的，爲什麼也要流眼淚呢？”
“哎，你這就狹隘了不是？”導演個子不高，老是仰視鬱楷讓他的脖子有點痠痛。他揮揮手，示意後者彎下身來。“男人和男人之間分道揚鑣也是一件令人傷懷的事情啊，更何況你之後還要效仿郭松齡發動兵諫，想起英年早逝的他，再思及往後前途未卜的自身，難道不值得你稍稍展露一些屬於男人的脆弱嗎？”
鬱楷還沒說話，倪遠先拍上了導演的馬屁，“我覺得可以！說不準會成爲血洗B站的名場面。”
說完後還對鬱楷眨眨眼睛，也不知道想傳達幾個意思。
鬱楷不好意思繼續推拒，說不得只能試上一試。再一次開拍的時候，他一邊念着臺詞，一邊還在心裏計算着時間，努力卡點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導演仍舊不滿意，“你現在是那種愛情劇的哭法，太娘了！我要的是楚霸王江邊自刎那一幕的感覺。”
“那不是英雄走到窮途末路麼？”鬱楷疑惑，“張學良還沒到那份兒上吧？他不是一直活了100歲，長壽的很呢。”
“自古以來，發動兵諫的人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不像玄武門之變中的唐太宗李世民那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那麼下場通常都不太好。”入行後多數在拍歷史劇的導演耐心解釋道，“而你並不準備幹掉蔣介石，自己當老大，所以你此時已經知道事後必然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最起碼也是幽禁餘生。”
“明知事不可爲而爲之，這句話聽說過吧？你要演的少帥就是這樣將自身得失置之度外的人物。”
鬱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來是他之前理解得不夠深刻，但是這種悲壯在他的生活中有點缺乏啊，該怎麼演纔對呢？
導演瞧出了他的爲難，迅速給出了一個適合於當紅流量小生的例子，“喏，楷楷，你現在星途大好，是公認的影帝繼承人，下一個張國榮或梁朝偉。你的粉絲年齡上至八旬老婦，下至妙齡少女，大家都因爲睡不到你而耿耿於懷。”
這有點誇張了吧？不過鬱楷沒有及時提出異議，而是順着導演的思維想象着那甩蕭戰、王伊博不知道幾條街的盛況。他愉悅地嘴角上揚，連連“嗯嗯”附和着。
導演話鋒一轉，情況迅速往不利的方向突進，他的語氣也順勢變得抑揚頓挫，充滿了抓馬。
“但是，在這春風如意的檔口，你深愛的女人懷了你的孩子，你作爲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在一番糾結之後，不得不宣佈結婚的消息。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激起萬千粉絲同仇敵愾之心，你成爲無人問津的過氣藝人。”
鬱楷，“......”
他再次無話可說，這位導演實在是比老闆許正更加戲精上身，竟然能臨時想出這麼狗血的劇本。
導演見他一臉便祕的表情，頓時雞凍地一拍大腿，“對對，就是你現在這種明知未來佈滿靳棘、卻仍舊不得不做的心情。”
鬱楷表面上從善如流地乾笑兩聲，表示自己get到了導演的要求，內心的OS卻在瘋狂吐槽：我一想到這後頭還要跟您繼續共事幾個月，聆聽各種奇葩情景設定，才真是如鯁在喉......
殊不知，世事如棋，每局都光怪陸離。等到他日後真的面對了，才知道生活比藝術更加狗血。
現下，鬱楷調整了一下情緒，按照導演的詳細解說再來了一遍，這幕就算過了。
導演讓大家都休息一會兒，便自顧自去啃零食了。他在這間劇組第一次喫到小袋包裝的香辣魔芋絲，很是上癮呢，都有點停不下嘴。
衆人各司其職，導演離開後，燈光師、攝影師忙着爲下一幕做準備，演員們倒有時間說說閒話。
鬱楷便悄悄找到倪遠老師詢問，“您剛剛衝我眨眼是什麼意思啊？”
“我是看你不開竅，打算違背導演的指令，所以才趕快讓你答應下來。”倪遠語重心長地教育小朋友，“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能演男主角是多麼難得的機會，等你再年長几歲，就會發現來爭搶你飯碗的新人多麼善於來事，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就像他自己，十五年前也是玉樹臨風的小生一枚，現在還有些像素不甚高的影片片段出現在B站十大古裝美男剪輯中。不過爆火清宮劇之前，他幾乎淪落到了無戲可拍的狀態，不得不到處求人。
現在看到臉上膠原蛋白溢出來的鬱楷，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忍不住想讓他少走些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