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哭笑在土地上 >第十二章 宣泄興奮
    從保長家出來,謝政堂沒急着回家,不緊不慢地向莊外走去。

    謝政堂順着去縣城的路向北走着。一路上,天還是灰濛濛的。路兩面是大片的荒禿的土地,路邊和地邊是或高、或低的隨風搖擺着的乾草,偶爾有幾棵露着光禿樹枝和樹幹的大樹。時不時,一羣羣的麻雀,或落在路邊的樹上嘰嘰咋咋地叫着,或在天空上嘰嘰咋咋地叫着飛來飛去。天已不像臘月時冷得讓人縮手縮腳了,穿着厚實的棉褂子走了一陣子的謝政堂感覺渾身微微冒汗,就解開棉褂子上挨着領口的扣子。走着走着,謝政堂還是覺得熱得渾身癢癢,就摘下腦袋上的氈帽頭。摘下氈帽頭後,沒走幾步,謝政堂覺得腦瓜皮發涼,又不得不把氈帽頭戴上。向北走了半個多時辰,謝政堂來到了謝家墳地,來到了他父母的墳頭前。

    謝政堂的父親謝自欽曾經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舉人,謝政堂是謝自欽的老兒子。

    謝自欽活着的時候,曾修整了謝家墳地,把一個個墳頭都用青磚砌成的矮牆圍了起來,在墳頭之間的空地上用青磚鋪上了小路,還在各個墳頭前重立了石碑,把謝家墳地修整得莊嚴肅穆。可年復一年,謝家墳地裏的一個個墳頭上的荒草該咋長還咋長,特別是到了冬天,遠遠望去,謝家墳頭上的隨風晃動的乾枯的荒草讓謝家墳地和其他人家的墳地一樣顯得荒涼。

    謝政堂小時候,謝自欽想讓老兒子唸書習文,指望老兒子將來有所成就,可哪成想老兒子不是念書的材料,不是記不住字就是背不下書,天天在私塾裏被先生用戒尺打手板,給做舉人的父親丟盡了臉面。謝政堂吭哧癟肚讀了三年私塾後,謝自欽不得不像當地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樣拖朋友把老兒子帶到關外的買賣家駐地方學做買賣,只願老兒子以後至少不用靠賣苦力養家餬口。謝政堂唸書不及做舉人的父親半點,可脾氣稟性卻和父親一模一樣。見了客人,謝政堂別說來言去語,連個笑模樣都沒有。沒多久,買賣家讓謝政堂捲鋪蓋捲走人,謝政堂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老家。謝自欽見習文不成、經商不就的老兒子難先立業,就給老兒子說了媳婦。幾個哥哥都不在本地,成了家的謝政堂平日幫着父母張羅着家裏家外的大事小情,到了秋天就趕着大車東跑西跑到鄉下代父親收地租。父母活着的時候,謝政唐從來沒有在父母面前做過一件讓父母感到榮耀的事情。父母死後,謝政堂靠和扛活的辛勤耕耘幾十畝地的收成養活着妻兒。眼下,謝政堂剛剛買下程立德家的地,把謝家原有的兩塊地連成了一大片。置地對於做了快半輩子莊稼人的謝政堂來講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剛置了地的謝政堂想要帶着剛簽了字、畫了押的地契到自己父母的墳頭前站一會,好讓埋在地裏的父母樂呵樂呵。

    謝政堂來到自己父母的墳頭前,注視着自己父母的墳頭,把手伸進懷裏摸了摸地契想把地契掏出來,可最後還是住了手;嘴角動了動想說點啥,可最後還是沒把要說的話說出口。就是在墳頭下面的死人前,謝政堂也是那麼拘謹,也沒動聲色,也是擺出了那張沒有笑摸樣的臉。不知該幹什麼的時候,謝政堂總是先想到抽袋煙;穿着厚實的棉褂子走了半個多時辰的謝政堂,覺得有點累了,想蹲下來。可又覺得在父母墳頭前抽菸和蹲着,有點不敬,謝政堂只好在父母墳頭前啥也沒幹,一直直挺挺地站着。頭離開父母墳頭的時候,謝政堂又把手伸進懷裏摸了摸地契想把地契掏出來,嘴角又動了動想說點啥,可最後還是住了手,住了嘴。

    離開謝家墳地後,謝政堂往回走。走累了、站累了的謝政堂總想找塊石頭坐會,抽袋煙,歇歇。走着走着的謝政堂終於看到道邊的一棵大樹下放着幾塊夏天忙農活時用來坐下來歇着的石頭,馬上走了過去。謝政堂挑了塊高點的石頭坐了下來,把菸袋也掏了出來。謝政堂正要點火,石頭的冰涼透過厚厚的棉衣讓謝政堂的屁股也有了涼意。怕在涼涼的石頭上坐久了落下點毛病,謝政堂趕緊起身,把菸袋揣回去,又慢慢地往回走。往回走了大約半個時辰,謝政堂轉悠到了程渡口莊西面的謝家地界。

    程渡口莊的好地不多,都在莊西面。在莊西面的謝家的地算得上莊裏的肥地。莊北面、東面、南面都是地勢低窪的砂土地,本來就瘠薄,雨水大的年頭,往往被淹,頂多能有正常年頭的七八成的收成。清朝同治年間,一個住在程渡口莊的外號叫“聖人”的識文斷字的程姓後人查閱了《程氏家譜》,研讀了莊南祖墳前的碑文和莊裏龍王廟裏的碑文,觀察了程渡口莊附近的地形、地貌,寫下了幾行文字。這幾行文字流傳至今。傳下來的文字的大意是:很久以前,自北而來的灤河的一個支流,流經此地時略微向東兜個彎後又兜回來,再向南流去;因河流在此處兜了個彎,水流平緩,最適合擺渡,此地就成了一個渡口;最早在渡口擺渡、居住此地的是個姓程的,一代代繁衍,就有了今天的程渡口莊,就有了程渡口莊的幾百號人。而後不久,有人在程渡口莊東面取土,竟挖出條爛木船。根據“聖人”的文字記載,還有爛木船的考古發現,昔日河流的河牀就該是程渡口莊北面、東面、南面的地勢低窪的砂土地。

    謝政堂站在謝家地界向四周望去,遠離了莊戶人家,遠離了墳頭,空曠的四周,除了謝政堂,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墳頭下的死人。謝政堂終於可以獨自一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內心的興奮了。儘管陰沉的天空和荒禿的土地讓謝政堂的心情多少有些壓抑,但面對着終於連成了一大片的謝家的地,謝政堂那張從來沒有笑模樣的臉竟有了微笑。來到了剛剛連成了一大片的謝家的地界,穿着厚實的棉褂子轉悠了一個多時辰的謝政堂也不覺得累了,微笑着在自己家的地裏轉悠來轉悠去,一會擡頭望望陰沉的天空,一會低頭瞧瞧鬆軟的地面,一會平視空曠的四周。謝政堂在地裏轉着轉着,突然停下來,蹲在地上,用一隻手抓把土,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在土裏拔拉來撥拉去,用兩隻眯縫着的眼睛把手裏的土看了又看。謝政堂又站起來,把手裏的土撒回地面,然後撲拉撲拉手。這會,謝政堂不但笑了,還笑出了聲。撒完了土的謝政堂又滿臉笑容地滿地轉悠起來。謝政堂在地裏轉着轉着,一朵朵雪花從天上飄下來,落在地上,落在謝政堂的身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