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哭笑在土地上 >第十四章 置辦騾車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謝政堂來到前院,上車,窩在幾捆麥草裏。謝政堂剛往麥草裏一窩,王寶銀就從茅房裏走出來,來到車跟前,坐上車沿,把插在一旁的鞭子一拔,在空中甩個響鞭,驢就拉着倆人離開了謝家大院。

    李喜發在時,每次進城,謝政堂到了前院,總要幫把手,還要把車上的物件過過目,看拉沒拉下啥。王寶銀比李喜發乾活沙愣,還從不丟三落四。自從王寶銀過來後,謝政堂再不用爲這些眼巴前的小事和小活操心費力了。

    車出了莊後,王寶銀不用再緊跟着吆喝牲口,摟着鞭子,抱着膀,縮愣着脖子,靜靜地坐在車沿上。香香地睡了幾乎兩宿一天的謝政堂,精神頭十足,看着靜靜地坐着的王寶銀,想讓王寶銀說段自己愛聽的故事。

    謝政堂從麥草上坐起來,咳了兩聲,說:“寶銀呀,不悶得慌?要不來一段?”

    一聽東家想聽故事,王寶銀也來了精氣神,馬上回話:“好幾天沒給你叨咕了,上次叨咕到哪了?”

    謝政堂想了想,說:“保長年前去你屋時,你正好說到晉陽宮副監裴寂與李淵二人相對酌飲,就從那段開始說吧。你後來給我說的啥,我一直想着置地的事,都沒進心裏。”

    王寶銀知道了該從哪段開始,尋思了片刻,就開始給謝政堂接着講起了《隋唐演義》。一大早從程渡口莊到縣城的小路上,根本就看不到其他的路人和車馬,王寶銀根本用不着吆喝牲口,任由牲口自由自在地在路上慢慢前行。

    聽着車輪碾壓地面的軲軲轆轆聲、輪轂摩擦車軸的吱吱扭扭聲、毛驢腦袋上的鈴鐺發出的叮叮噹噹聲伴奏下的王寶銀講的《隋唐演義》,看着飄浮不定的晨霧和飄浮不定的晨霧後面的時隱時現的光禿的樹枝、樹幹,坐在驢車上的謝政堂此時覺得好像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隋唐。時不時路邊樹上被驚起的一羣羣麻雀的嘰嘰喳喳的叫聲,才讓謝政堂意識到自己是在民國時期的冀東鄉下的小路上。

    當王寶銀剛講到袁寶兒自刎,前面有了行人和車馬。王寶銀不得不把要講的故事嚥到肚裏,開始一聲聲吆喝着牲口。

    謝政堂和王寶銀先來到牲口市。

    從遠處看,在牲口市的上空慢慢升起的一股股灰塵,被還沒升得太高的日頭放射出的光芒一照,如同香火旺盛的神廟上空飄散的煙雲,好像在告訴人們,這裏不是一般的地界,這裏是買賣牲靈的集市。雖然沒有人閒逛滿地是牲口拉的糞便、到處散發着騷臭味的牲口市,可牲口市還是人挨人、牲口挨牲口。騾馬打着響鼻,牛哞哞地叫着,驢還時不時此起彼伏地叫上一陣,讓牲口市顯得比別的集市更吵雜。

    謝政堂拿準了要買匹騾子,就在滿牲口市挑選着騾子。王寶銀也沒問,見東家尋摸騾子,也跟着尋摸騾子看。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王寶銀,謝政堂想,要是這時李喜發在身邊,倆人看完一圈,李喜發雖不會上趕着叨咕出他看上了哪匹牲口和他估摸的價錢,但要是謝政堂問到他的意思,他會磕磕巴巴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訴謝政堂。謝政堂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王寶銀,知道王寶銀肯定不會上趕子說,就是問他,他也不會說。謝政堂看上了一匹三歲的棗紅色的騾子,自己心裏有了主意,也想知道王寶銀是不是喜歡。謝政堂留意着王寶銀,見王寶銀轉了一圈牲口市後也在那匹騾子身邊來回打轉,就知道了八成王寶銀也看上了那匹騾子。

    謝政堂見王寶銀也喜歡,沒猶豫,走上前,和帶着狗皮帽子、穿着羊皮坎肩的賣家哼哈地打了招呼,然後就把手伸進了賣家的長袖口裏。倆人的手在賣家的長袖口裏較量了幾個回合,賣家把手拿開,說:“我全家去關外,要不這歲數的牲口也不會賣。我急着出手,要的價錢不高,就這價了。”

    謝政堂也沒再講價,只說了句:“我再轉轉,容我多看看再說。”

    賣家可能被升得越來越高的日頭曬得有點熱,把頭上的狗皮帽子摘下來,塞進了腰帶,說:“想好了再過來。”

    離開那匹騾子的時候,看到王寶銀一步一回頭地打量着那匹騾子,謝政堂打定了要買那匹騾子的主意。謝政堂在前面走,王寶銀一直跟在謝政堂的後面。謝政堂又看了幾個騾子,探了探價錢。倆人在牲口市又轉了個來回後,謝政堂和王寶銀又來到那匹騾子跟前。

    見到謝政堂又回來了,賣家笑了笑,說:“我真是急着出手,哪能多要價?”

    謝政堂沒再廢話,也沒再廢事,說:“就這麼着了,我牽走。”

    買完了牲口,謝政堂牽着驢車,王寶銀左手拽着繮繩右手扶着騾子的脖子滿臉笑容跟在後面,倆人在集市上逛起來,買了新車,買了繩套和鞭子,還買了幾件農具。該買的都買齊了,倆人套好了騾車。謝政堂牽着驢車,王寶銀牽着新置備的騾車,倆人來到簽字畫押那天隔壁莊學堂郭先生說的南街白老麪缸爐燒餅鋪。

    王寶銀剛記事時的一個記憶和這個燒餅鋪有關。王寶銀記得自己父親曾帶他來這喫過一頓燒餅,那頓晌午飯是王寶銀小時喫過的最好喫的一頓飯,那次進城是王寶銀唯一一次和父親進城。那以後一年多王寶銀的父親就病死了。要是王寶銀對父親一點印象沒有,那也就好了,省得費時候、費精力去想父親的模樣。可長大後的王寶銀,對父親多多少少還有點印象,可又不能把父親的模樣想起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自己父親的模樣,這成了王寶銀的一個心病。有的時候,爲能想起自己父親的模樣,王寶銀折騰得一宿睡不着覺,反反覆覆回憶着不多的能記住的跟着自己父親做過的事情,可從沒想起自己父親的模樣。每次來這燒餅鋪,喫着香噴噴的燒餅,看着熟悉的桌椅板凳和陌生的各路食客,聽着食客們的談笑,王寶銀使勁回想着和自己父親來這燒餅鋪喫燒餅的場景。有時,在這燒餅鋪裏,邊喫着燒餅邊使勁回憶着的王寶銀好像還能多多少少想起點自己父親的模樣,可模模糊糊的自己父親的模樣馬上又在自己的腦子裏消失了。

    王寶銀把牲口拴在燒餅鋪前的大樹上,把裝滿飼草的食槽子從車上拿下來,擺在牲口前。伺候完牲口,王寶銀跟着謝正唐走進不斷有喫客出出進進的燒餅鋪。正是喫午飯的時候,燒餅鋪裏幾乎坐滿了喫客。喫客的談笑聲和店小二的吆喝聲讓謝政堂有些心忙。店小二尋摸了半天,才爲倆人尋摸到幾乎位於鋪子中央的兩個剛剛倒出來的空位。

    坐在四周都是喫客的座位上,謝政堂更加不自在,即不敢往兩邊看,也不敢往前看,忙低下頭。直到店小二把十來個燒餅和兩碗豆腐腦端上來,謝政堂開始喫着燒餅和喝着豆腐腦,才覺得好受一些。王寶銀喫着燒餅,喝着豆腐腦,又開始使勁想着自己父親的模樣,可這次怎麼也沒想起來。看着坐在旁邊大口喫着燒餅、大口喝着豆腐腦的謝政堂,王寶銀尋思,要是自己父親還活着,腦頂的頭髮和嘴邊的鬍子有的也該變白了,臉上也該有褶子了,嘴裏的牙也該像東家一樣掉了一、兩個了,……王寶銀想着想着,倆眼溼乎乎的。

    謝政堂覺察到王寶銀好像有眼淚在眼眶裏晃,怕王寶銀尷尬,頭都沒擡,只低着聲說:“那麼大的人了,喫頓燒餅還至於就着淚喫。”

    知道謝政堂覺察出自己有眼淚在眼眶裏晃,王寶銀馬上不好意思起來,臉唰地變得通紅,趕忙把頭低下。

    喫完燒餅,謝政堂尋思了尋思,又買一包燒餅給呆在家裏的人帶回去。

    出了燒餅鋪,王寶銀趕着新買的騾車,謝政堂趕着驢車,急着往家趕。天擦黑,倆人趕着兩架車回到了謝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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