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哭笑在土地上 >第二十六章 讚不絕口
    和大夥一塊剛忙活完播種,謝李氏就開始忙活着給桂芬絮新襖。

    一頭晌一直盤腿坐在炕上,謝李氏坐得兩腿發麻。謝李氏停下手裏的活計,邊在炕上一點點地挪動着發麻的腿,邊尋思着該去誰的屋裏坐會好活動活動。

    謝李氏和誰都能聊得來,當然和謝潘氏和謝王氏也能聊得來。可和自己婆婆嘮嗑時,謝李氏就少不了說着一句接一句的客套話;和能掐會算的二伯嫂聊上幾句時,剛說了上句的謝李氏總覺得二伯嫂能估摸出自己下句要說啥。自打剛開春時把憋着哭的劉玉娥勸說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謝李氏倒喜歡上閒着沒事時到這個婆家侄媳婦屋裏和她嘮上一氣。和劉玉娥嘮嗑,謝李氏覺得渾身鬆快些,用不着一句句地說着客套話,也不怕自己還沒說的話被估摸出來。

    麻着的腿一聽了使喚,謝李氏就穿鞋下了地,向屋門口走去。剛到了屋門口,謝李氏又扭過頭來,滿屋子尋摸着啥。瞧見了放在炕邊的菸袋,謝李氏又返了回來,拿了菸袋,才擰着小腳出了屋門。

    謝李氏剛推開外屋門,瞧見了本莊的聶延年的媳婦,忙打着招呼:“聶嫂,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正愁眉苦臉的聶延年媳婦一聽見從西廂房出來的謝李氏和自己打着招呼,忙臉上強擠出來一點笑模樣,說:“桂芬媽呀,我這一天院裏、地裏、炕上、地下地忙活,還伺候着一個病人,一點閒功夫沒有。你去哪見我呀?”

    謝李氏忙走到聶延年家的跟前,問:“老聶大哥這些日子咋樣?”

    聶延年媳婦剛擠出來的一點笑模樣說沒就沒了,哭喪個臉,嘆了口氣,說:“能咋樣?還不是見天咳咳地咳嗽着,一口痰接一口痰地吐着。抓的藥一副副地喝着,也不見好。都兩年多了,哪有個頭啊?聽天由命吧!”

    謝李氏安慰着聶延年家的,說:“缺啥,有啥活,該吱聲就吱聲,這莊裏人能幫上你忙的都會伸把手的。”

    聶延年家的感激地說:“家裏地裏打的那點糧食一半都換了藥了,哪夠喫呀。這不,又沒糧了。前兩年就沒少從你們家借,今年還得來這借。”

    謝李氏忙說:“啥借不借的,誰還沒有點難的時候?”

    聶延年家的接着謝李氏的話,馬上說:“多虧了你們家了。”

    自打聶延年病了,只要謝李氏和聶延年家的一打個照面,嘮的都是這套磕。吱聲之前總要尋思尋思啥該說、啥不該說的謝李氏,今個碰見了聶延年家的,根本沒用着尋思,該說的話早就在自己的嘴邊預備着了。

    倆人又客套了幾句後,謝李氏沒拉了禮數,呆在剛纔倆人嘮嗑的地方,瞧着聶延年家的走到了東正房的門前,和回頭望了望她的聶延年家的擺了擺手,見聶延年家的開門進了屋,才擰着小腳去了劉玉娥的屋。

    謝李氏進來的時候,劉玉娥正盤腿坐在炕上紡着線。

    謝李氏和劉玉娥客套了幾句後,坐在炕沿上,點着了一袋煙。

    謝李氏邊抽着煙邊說:“聽到沒有?聶延年的媳婦又來借糧了。說是借,可我聽寶銀說,你爺爺從來沒記過數,根本就沒指望人家還。”

    “我聽見你和一個人在當院嘮磕。我正忙活着手裏的活計,沒在意你倆聊些啥。”劉玉娥說完,又問:“聶延年是誰呀?”

    謝李氏嘆口氣,說:“莊西頭的。聶延年這兩年一直病着,啥也幹不了。倆孩子小,媳婦一個人伺候家裏的幾畝薄地。地裏忙的時候大夥伸伸手,打點糧還要換錢抓藥。這莊裏,這兩年,就數聶延年家過得懊糟,一到春天就揭不開鍋。

    劉玉娥有些糊塗,又問:“我那次下竈間,沒在乎刷帚上沾的幾粒米,捱了爺爺呲嗒。爺爺還捨得白送給別人一袋子一袋子的米?”

    謝李氏抽口煙,說:“別看你爺爺自己過得仔細,可莊裏誰要有了難處,衝他一張嘴,只要他能幫上,一點也不摳摳搜搜。”

    劉玉娥顯得有點像做錯了事似的,說:“前些日子我還和桂芬、桂芳笑爺爺小掂呢。”

    謝李氏又抽口煙,說:“那你是錯怪了你爺爺了。寶銀剛來時,沒把牲口借給莊東頭的程大臉。你爺爺知道了,直呲嗒寶銀。我來謝家這麼多年,還頭一次聽你爺爺呲嗒扛活的。寶銀不愛言語,那回氣得直和你爺爺吵吵,誰知道程大臉心疼不心疼牲口?你爺爺衝寶銀說,哪有莊稼人不心疼牲口的?”

    外邊又有了動靜,謝李氏站了起來,從支起的窗戶向外看了看,又坐下了。

    “你爺爺去了前院,那是找寶銀和滿福去了,讓寶銀和滿福幫忙把糧食扛到老聶家。”謝李氏說完,咳嗽兩聲,往地上吐口吐沫,接着說:“你爺爺心眼好使。家裏來了叫花子,你爺爺不光給頓飽飯喫,走的時候還要給帶些喫的,天黑了還讓到院裏的空屋住一宿。”

    劉玉娥忙接着謝李氏的話,說:“我聽我婆婆說,滿福叔一家子就是要飯路過這被爺爺留下的。”

    謝李氏尋思了尋思,說:“你叔給我學過你爺的話,你爺爺是這麼說的:要不是難得沒了辦法,誰會向外人張口;人家向咱張口,那是念着咱的好;只要咱能幫上忙,一定幫一把;現在咱的日子比人家過得帶勁,可保不準哪天也有個災、有個難的,求到人家。”

    劉玉娥聽完謝李氏的話,說:“爺爺還拿錢送雙鬥進學堂唸書。我還沒聽說過哪個東家供扛活的孩子唸書。”

    張滿福兒子的大名叫張雙鬥。

    謝李氏把抽滅的菸袋鍋往鞋底上磕了磕,接過劉玉娥的話,說:“你爺爺對扛活的那個好就別提了。寶銀一聽大鼓書就聽到二半夜,第二天睡到太陽曬屁股,見天把活忙活完就坐在大門外石頭上給一羣莊裏人講故事,雨天、雪天、冷天還把人招到他屋裏聽他講。可你爺爺從來不吭聲。”

    劉玉娥接着說:“我聽我婆婆說,爺爺和先前的扛活的像親哥倆似的。”

    謝李氏咳嗽兩聲,又往地上吐口吐沫,說:“那還用說。一閒下來,你爺爺就讓做飯的女人炸幾把花生米,自己從酒罈子裏舀出一壺酒,燙好,拿到前院東廂房。倆人邊喝着酒邊聊,是常有的事。”

    劉玉娥一聽謝李氏說的,咯咯笑了幾聲,說:“爺爺還捨得喫炸花生米?”

    謝李氏馬上說:“你爺爺自己喫,捨不得;要是和扛活的一塊,啥都捨得了。”

    謝李氏說完,又咳嗽了兩聲,說:“我給桂芬正絮着襖呢,坐得腿發麻,出來轉轉。我得回自己屋忙活去了,絮的襖還攤在炕上呢。”

    劉玉娥說:“嬸子,你忙去吧。我也得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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