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先前,六福去尋幫手,尋到那人家中時,那人死活不肯來幫忙,說是他家的豬被壓着了,得先把他家的豬救了纔行,還讓六福別把人都叫走了,給他留些人手救豬。

    多可笑!

    在自私的人眼裏,別人家三個孩子的命,還抵不過自家養的兩頭豬!

    雲陽村中一共五十八戶人家,在籍的有二百九十三口人,加上還未上籍的六福,一共二百九十四口人,總免不了有那隻管自個兒眼前,不顧他人死活的自私鬼。

    趙長茹緩緩呼出一口氣,平復心中漸增的憤慨。

    六福望着她,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收緊。

    他那眸中蘊滿的陰鷙,藉着夜色的掩藏,卻在一道亮白閃過時,現出十分狠厲,令人毛骨悚然。

    見着天邊劈下的紫色閃電,聽着頭頂轟炸而開的雷響,趙長茹的一顆心,越發忐忑不安。

    終於,她仍舊衝進雨中,疾步奔出院子。

    村子口這邊的各家,院兒接院兒,門對門,誰家有難,立時便有人響應,卻不知另一邊是何情形。

    李嫂子雖是打村子西邊而來,卻並非是住在雲陽村最掉尾的一家,從李嫂子家往後還有五戶人家,其中一家便是劉三叔,另,竹鼠房,手工作坊,也都建在村子西邊,讓趙長茹如何能安心。

    見着趙長茹奔出院子,六福出人意料的,竟未緊追上去。

    許元景站在他身邊,目送着趙長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六福幽幽出聲問道:“叔,你覺着窩囊嗎?”

    許元景沉默。

    六福仰起頭看他,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一道驚雷響過之後,是一段只留雨聲的間歇。

    “唯覺三生有幸。”

    六福眸光一閃,垂下眼去,微默,道:“叔,教我習武。”

    許元景眉心一緊,目光落在少年緊握的拳頭上,“好。”

    ……

    不管夜有多麼黑暗,黎明終歸是要來的。

    雷鳴歸於平靜,風雨了無蹤影,遠山之間乍現的曙光,仿若災難之後的慰藉。

    這般嶄新的朝陽,一如往常。

    趙長茹站在土坡上,望着那抹耀眼的金光。

    她一晚未曾閤眼,雖無一絲疲憊,卻覺滿心無力。

    在這科技落後的時代,人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擊。

    趙長茹俯瞰村中,便見十數戶人家房倒屋塌。

    雲陽村並非地動中心,尚且如這般慘狀,更莫說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從前,趙長茹也會爲他人所遭受的悲慘境遇,感到傷心和不忍,也曾想要施以援手,可她自個兒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落淚的次數總多過她真正施以援手的次數。

    沒辦法,她得先爲自個兒而活呀。

    可現下,她衣食無憂,財源不斷,便再做不到冷眼旁觀。

    “長茹。”

    許元景不知何時站到趙長茹身邊。

    “你累嗎?”

    趙長茹望着他,微頓,搖了搖頭。

    許元景輕嘆一聲,伸手替她將面具摘下,輕撫她未乾的額發,“你可以累。”

    趙長茹聞言,眼圈一紅,埋進他的懷中,一面淌着淚,一面哽咽道:“我不累。”

    許元景輕拍着她的背。

    半晌,趙長茹抹了眼淚,抽身離開他的懷抱,吸了吸鼻子,嬌嗔道:“相公,你爲啥不哄我?”

    許元景輕笑着,替她擦乾眼角的殘淚,坦然道:“我不會。”

    趙長茹扭過頭,賭氣道:“我哄八順時,你可沒避着,咋還沒學會?”

    別的——倒是學得快!

    誰還不是個小仙女,得抱一抱,親一親,才能不哭!

    許元景笑意加深,“忘了。”

    趙長茹瞪了他一眼,扭身便要奔下小土坡。

    許元景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重新扯回懷中,在她額上也印下一記輕吻,“別哭了。”

    趙長茹請撇嘴角,美眸斜睨着別處,偏是不看他,“我沒哭了!”

    她哭的時候不會哄,現下倒又會了!

    許元景低着頭,眼中盛滿愛憐,修長的手指,輕撫着趙長茹的髮際,“娘子沒哭,也得哄着。”

    趙長茹轉眼看向他,一瞬展顏笑開,擡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一記香吻。

    許元景眸中的溫柔,如那溢流的泉涌。

    金燦的陽光,照射着他的側臉,濃密纖長的睫毛,也在這晨曦的渲染中,變作展翅欲飛的金色蝴蝶。

    趙長茹心中陰霾頓散。

    果然,能一瞬驅散心中苦悶與沉鬱的,必然是這世上一切稀世美好之物。

    例如,小秀才這張好看的臉。

    雨過天晴,黑暗散盡,一切彷徨與無力,便全留在昨晚,太陽還在的每一日,都要更努力地活下去!

    許元景攬着趙長茹,看着天際漸升的紅日。

    趙長茹伸出手,五指張開,將掌心隔空印在紅日上。

    許元景同他一般攤開手掌,將大掌附在她的手背上,忽而輕聲許諾:“往後餘生——

    他攬在趙長茹腰間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氣,“日升月沉,與卿共賞。”

    趙長茹偏頭看向他,展露絕美笑顏,調侃逗笑道:“相公,你該再加上‘我對着太陽起誓’。”

    許元景眼中溢滿寵溺,如她所願,“我對着太陽起誓。”

    趙長茹聞言,染着甜蜜笑意的目光,在許元景清雋的面容上游移,越看越覺着好笑。

    她抿脣忍笑,沒忍住,轉而捧腹大笑。

    許元景疑惑皺眉,“娘子爲何笑?”

    趙長茹用額頭抵在他肩頭,搖頭不肯解釋原因。

    其實,不是趙長茹不肯,是她沒法解釋。

    她如何告訴許元景,在他一本正經對着太陽起誓時,她腦中想的是奧特曼變身暴打小怪獸,是水冰月指着天大喊“代表月亮消滅你”。

    許元景皺起的眉頭,一瞬舒展開來,寵溺地望着她,“不論爲何,娘子笑了,便是好的。”

    半晌,趙長茹笑夠了。

    太陽已離了山坳,高升至半空之中。

    她抓着許元景的手,深吸一口氣,言語之中帶着俏皮與輕鬆,“走吧!新的一日來了,戰鬥還得繼續!”

    許元景收緊大掌,神色之間,一瞬蒙上一層凝重,“我有一事,還未說與你聽。”

    趙長茹遞去疑惑的目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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