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客棧的小二替趙長茹買來的便是,專門出售給女子看來解悶的話本子。

    男子看的約莫是些窮苦書生得富家千金賞識下嫁或是美豔妖女誘愛的故事。女子看的則是豔遇王侯將相之類……

    趙長茹正想着,便被許元景攬着躲閃開,定睛一看,一個小婢女撲在地上,先前抱在懷裏的話本子攤散開來,那書皮上畫着些風花雪月襯景,其間男女或是相擁,或是執手。

    趙長茹對此並不陌生,一眼便認出有自個兒這幾日草草略讀過的,其中印象最爲深刻的一本叫做《悠悠卿心》。

    書裏講富家小姐與窮書生相愛,卻沒能遇到一個充當巨眼英雄的岳丈,始終遭受輕視與驅趕

    那小婢女倉皇看她一眼,忙拿裹書的布,將地上的話本子蓋住,

    這年頭用作制書的紙是比較貴的,一本普通的話本子並不便宜,這麼多話本子更不是一個小婢女能買得起的,顯然這背後還有個顧及名聲,不願拋頭露面,卻又對這風花雪月的故事着迷之人。

    靈機一動,趙長茹往角落處掃眼而去,正見着個蒙着面紗,急得跺腳的姑娘。

    那姑娘一襲嬌俏的粉紅裙衫,梳着時下最爲盛行的分雲髻,一身穿戴皆屬上乘,應當就是這小婢女的主子了。

    小婢女包住話本子後,倉皇向角落奔去。

    那姑娘見狀,連忙側身躲進巷子裏,

    趙長茹眯起眼來,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一顆可愛的紅痣上。

    是守宮砂麼?

    她好奇地想再看一眼,但那姑娘已經將身子全藏住了。

    趙長茹擼起袖子來,看自個兒光潔的手臂,左看右看也沒見着半點紅色。

    許元景見狀,問道:“娘子在看什麼?”

    趙長茹搖了搖頭,末了,笑了起來,笑自個兒傻氣。

    她纔想到這年頭不興點守宮砂的,至少憑她十多年的記憶,還未曾見過誰有守宮砂的,方纔見着那姑娘手腕上的紅痣,會聯想到守宮砂也是因有前世的記憶。

    守宮砂這種東西,毫無科學依據,許是杜撰的,又怎麼會真的能夠證明女子的清白呢。

    趙長茹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覺便已同許元景一道進入書肆。

    書肆中設有香爐。來人一邁入便能聞見淡淡的香氣,這香氣不同於書畫齋清雅,帶幾分輕挑的胭脂味,襯着那頭排擺着的一摞淫詞豔曲甚是相當。

    許元景定住腳步,不肯再往裏去,皺着眉頭打量一眼書肆,便拉着趙長茹要走。

    “娘子,還是別進去了,烏煙瘴氣的,薰得人難受。”

    書肆裏的香氣,只是許元景抗拒的一層原因,另一層當然是那些書架上擺放的——

    《西門公子小寡婦》

    《落水千金義書生》

    《……》

    更爲刺他的眼。

    趙長茹撲哧一笑,靠近他輕聲問道:“相公可是沒看我昨夜看的叫什麼?”

    許元景還真是沒細看,他先前便覺着長茹是有意支開他,折回房中取書也是來去匆匆,只見那書有明顯的摺痕,便推想應當是趙長茹昨夜看的那本,便草草攜帶了來。

    這一路上,趙長茹也沒說要看,那話本子便仍舊躺在他袖口之中。

    許元景掏出那話本子一看——

    《妾心似水郎無情》

    他手一抖,險些將那話本子扔地上。

    趙長茹從他手中接過,隨意翻了翻,“這該是最大賣的一本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有人恭維道:“夫人好眼光,這本確實是今歲大賣的話本子,這州府的小姐夫人們可都愛看得很呢!”

    許元景侷促不安地站着,左望是什麼郎啊君的,右望是什麼娘啊妾的,叫他只能眼觀鼻觀心,盯着趙長茹的一抹裙角出神,非禮勿視大抵也就是這副模樣了。

    趙長茹看向來人,依其裝扮猜想他應當是這書肆的老闆。

    “掌櫃的,這書寫得真是好,我甚是喜歡翻看,不知這寫書的是何人?可有機會一見?”

    那掌櫃的是個圓滑的中年男子,迎來送往慣了,隨時都微彎着腰,做一副恭敬的模樣,對趙長茹也是這般態度,只是那眼不經意從上到下,將趙長茹打量了個遍。

    名門貴女愛看話本子,多託人來書肆買去,那些已經嫁作人婦的女子,更不敢這般拋頭露面,親自進到書肆中逛看,更別說還要見那寫書之人了。

    想着,他的目光落在趙長茹身後,雖長身玉立,儒雅翩翩,卻低眉順眼,太過“規矩”了的許元景身上,眼中精光一閃,似了悟了些什麼,看許元景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趙長茹身上,心中不禁感慨。

    這婦人約莫是個家財萬貫的寡婦,外地人,所以纔敢不顧流言蜚語,帶個白面書生做男寵……

    趙長茹見他想得出神,便又問了一遍。

    那掌櫃的忙搖了搖頭,“寫書的先生不肯與人會面。”

    聽他稱那寫話本子的爲“先生”,許元景眉梢微顫,終歸是忍下了。

    趙長茹笑了笑,“既如此……”她的目光下落,停在那掌櫃的的手上。

    那一雙手不似販夫走卒,泥腿子的粗糙,倒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一般細皮嫩肉,但不同的是手背手掌雖看着細嫩,但那指節處卻生着好幾處老繭,應當是常年握筆導致的,再想到方纔這人提起那《妾心似水朗無情》的話本子時,他那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趙長茹心中有了答案。

    她擡眼重新對上那人,“不勞掌櫃的爲難,看來,那寫書之人我已經見到了。”

    那人一愣,頓時啞然。

    趙長茹作勢要去別處逛看。

    那人將她叫住,“夫人如何知曉……”他壓低了聲音,瞥向四周,確信無人能聽去,才坦白自個兒的身份。

    “夫人慧眼,這……這話本子,確實是我所寫。”

    他面色赧然,好似難爲情的模樣。

    趙長茹笑了笑,“掌櫃的,我與你談一樁生意可好?”

    那人一愣,滿懷希冀道:“夫人請說。”

    想他一把年紀了,爲賺幾個銀錢餬口,還在扮作扭捏作態的女子口吻,寫些情情愛愛,怨呀恨的,實在是難爲情,不論是怎樣的機遇,若能叫他多賺些銀錢,那自然是極好不過的了。

    ……

    半晌,趙長茹同許元景離開了書肆。

    話已經與書肆的掌櫃的說明白了,至於他到底如何決定,趙長茹也左右不了,今日來這一遭也沒想立時便把事辦成了,畢竟好事多磨嘛。

    趙長茹看向身旁終於放鬆了的許元景,笑道:“難爲相公了。”

    許元景搖了搖頭,“雖是有些不習慣,但能陪着你一道,便也足以。”

    趙長茹心中一暖,“相公最好了。”

    許元景聞言,不自在地別過頭去,耳尖紅得要滴血似的。

    趙長茹不用去看他眼底的神色,從他抓住她驟然收緊的手,便知他心中是歡喜的。

    輕鬆一句,便能引得一個男人心緒翻動,趙長茹心中也有說不出的滿足。

    她回握住他的手,輕輕搖晃着。

    這時,馬二煞風景地跑來,氣喘吁吁的,磕磕絆絆地說道;“找着了!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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