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這些天累了吧,早早睡覺休息。”老人用枯皺的手揉揉那小腦袋。
夏侯寧順勢點點頭說聲好,乖乖地更衣上牀,閉了眼睛。
夏侯安吹了燈,臨出門前幫她掖好被角,輕輕帶上門。
另外兩個屋已經由婢女點上了燈,只是昏黃燭火不如皎皎月光來得透亮,被磚瓦門窗遮去了大半光亮,餘下小半透出來顯得格外勢單力薄。
夏侯安扶着夏侯先生,在院中緩緩踱步,身後是他們長長淺淺的影子。若梅與另外兩個專門伺候夏侯先生的婢女,侍立在了院子光線照不到的角落,在黑夜中隱去了身形。
“安安啊,你想好了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外祖父,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夏侯寧,兩人的說話聲輕輕的,就像樹葉沙沙作響,和着蟬鳴蛙叫,與寂靜的院落自然交融。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是沉靜的,伴着腳步的節奏,視線不時對上又分開。
“若要扮男子,你會失去很多。”夏侯先生嘆了口氣,緩慢悠長。
夏侯安頓了頓,擡頭望向老人那雙漆黑眼眸,因爲裏面沒有星星月亮,這黑色比夜還要幽深:“先生,身爲女子,難道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夏侯先生一愣,旋即笑了:“瞧瞧我,又說出這種話,這麼多年了,先生我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啊。”
夏侯安能感受到,老人從心底深處溢出的悲涼。這是又想起往事了。
“外祖父,從來不是您要束縛母親,不是您沒能保護好母親,只是這世道就沒給女子留獨自求生的路。您不過是想給我們庇護,纔想讓我們做女子,這沒什麼錯的。我也正是想給你們庇護,纔不要做這個女子。”夏侯安握住老人有些顫抖的手,想要將力量傳遞給他,“是男是女,本該是自己選擇的纔對,只可惜,天定了人便也認定了。”
他們在院中緩緩兜着圈子,夏侯先生氣息漸漸平復,看着夏侯安難得的俏皮神態,笑着點點頭:“好,你們都很好,我當然相信你們。”
“只是,”老人笑容頓住,目光變得滄桑沉寂,與少年鳳眼交匯,“還記得四年前,那個參加了科考的女孩子的下場嘛,她可是真正的被人絕了生路。”
“你看明白了自己想要的,那你可能承擔後果?我只希望,你不要學那南郭處士,臨陣脫逃。”
夏侯安不遮不掩,迎上那幽深考究的目光,叫人能一眼望見她眼底的倔強:“外祖父放心,我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能理解我,我想要的也從來不是所有人的認可。只要還有人願意支持我,我就沒什麼可害怕的。”
“好,你想得明白就好,這七八年來你一直都是讓人放心的,這次我也不多操什麼心了。”夏侯先生移開視線,望了望遠處漆黑天際,隱約能聽見二更鑼鼓聲由遠及近,“你也放心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呢,老了,也做不了什麼了,但你若遇到什麼難事,還是可以依靠我這個外祖父的。”
夏侯安笑着應是,眉宇間的犟氣被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溫和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