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七卷29、放個小鬼兒(畢)
    “你果然越來越有中宮的威儀,越發懂得如何母儀天下了。”

    皇太后語聲沉沉,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卻從那拉氏面上,一點一點挪遠了開去。

    “捫心自問,我這當皇太后的,這些年遇見有誰不守宮規,便是實在不能寬縱了,卻也最也不過是將宮門給鎖起來,暫時禁足罷了。我啊,都沒有說叫誰來當着我的面兒罰跪啊。”

    那拉氏也是微微一怔。

    皇太后這是什麼意思?那和貴人不過是個回部的女子,又不是滿蒙世家的格格啊!

    皇太后此時的態度,彷彿與從前,有些不一樣兒了啊。

    皇太后將目光調回來,帶着一絲怒其不爭,望住那拉氏,“皇后,我倒想問問,你是如何看待這後宮裏的嬪妃的?在你心裏,你是正宮,她們是妾室;你是主子,她們是奴才,是不是?所以你懲罰起她們來,纔沒有半點的猶豫。所以自己宮裏的貴人,才能說罰跪就罰跪,而且一罰就是六個月,完全不與皇帝和我打一聲招呼,是也不是?”

    那拉氏微微眯眼,擡眸迎上皇太后。

    ——原本就是如此,難道她做的,哪兒錯了麼?

    那拉氏雖然忍住了,沒說話,可是皇太后看着那拉氏的神情,便也明白那拉氏那強壓下的是什麼意思去。

    皇太后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可是這後宮裏任何一個主位,都不僅僅是皇帝的側室,也更是我大清皇室的內廷主位!她們的臉面,同樣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臉面,就是我大清皇家的體面!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你叫她們當着奴才的面兒被罰跪……那跪下的便不止是她們自己,更有我皇家的體面啊!”

    “你這當皇后主子的,若她們有錯,你不是不可以按着宮規懲戒她們。可是你總要分清楚什麼該罰,又該怎麼罰纔是!便是罰跪,有沒有連着罰一個貴人跪整整六個月去的?這便不是中宮威儀,這簡直是濫使私刑!”

    “況且,我方纔也聽出來了,和貴人本身又有何錯去?便是不敬佛、不拈香,有違我皇家尊禮崇佛的祖宗規矩去,你卻只需耳提面命就是,何苦要罰跪,更怎能一罰就是六個月?!”

    皇太后忍不住地迭聲嘆息,“皇后啊,我佛慈悲,你用這樣的方式來強迫和貴人禮佛,我倒要問你,這難道是佛祖在上願意看見的麼?”

    .

    那拉氏大口大口地喘息。雖然嘴上沒有與皇太后頂撞,可是那眼底的堅硬,卻是掩飾不住的——又或者,她自己根本就沒想掩飾,她壓根兒是想叫皇太后看見她心底的不願認同。

    皇帝遠遠瞟着,目光又涼又淡。

    就彷彿,眼前不是自己的母親在與媳婦兒拌嘴,身爲當兒子的,非但沒有半點兒緊張,更沒有半點兒夾在當間兒的爲難。甚至還有那麼一丟丟樂得作壁上觀、一甩袖子兩袖清風的樂滋滋兒。

    只是,這會子皇太后的話說完了,老太太的目光又挑起來,朝他飄過來了。他纔不得不收起了那份兒高高掛起,輕輕咳嗽了一聲兒,適時發言。

    “皇后,朕就問你一句話:你是朕的皇后,那你這雙眼睛到底有沒有看見無論是宮裏,還是這園子裏,從歷代先帝到朕,供奉在各種佛城、佛堂裏的,這世上但凡有名號的神祗?……這諸天神佛,不同宗派、不同法門兒的,列祖列宗和朕,給少供了哪個去?”

    “無論是咱們滿人從前在關外的傳統信奉,朕給特地建了堂子祭祀;便是佛家、道家,哪個宗派的,朕給落下了?”

    那拉氏一梗,倒也是說不出話來。

    皇帝說得沒錯,除了堂子、宮裏和園子裏每個宮裏都在東暖閣搭建的小佛堂,再到園子裏的道家瑞應宮……連關老爺、兔兒爺都供的,當真是無所不包。

    皇帝細細打量自己的皇后。每當她這麼梗住,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兒,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其實她何嘗不是愛說嘴的人呢?只是一到他想要聽她說幾句真心話、有用的話的時候兒,她就不說了;或者是實在逼急了,反倒大吼大叫起來罷了,也就說不出任何一句叫他愛聽、有用的話來。

    從前他還想過,要與她認真地交流一番,好歹是帝后夫妻,他便是不在乎她,卻也得在乎大清皇后這個位置……可是這麼多年過來了,留給他的不過是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到了這會子,他都五十歲了,已是到了懶得再與人爭吵的時候兒了。如此,她既然不說便都由得她吧。反正這麼多年過來,他早已習慣了無論她說與不說,還是終究說了什麼,他都已然全不在乎了。

    沒有指望過,自然就也不會失望。

    於是他心意平靜,甚至輕輕聳了聳肩,“朕啊,是天下共主,那但凡百姓們所信仰的神明,朕便也自然該代表臣民,一體供奉。所以在朕這兒,沒有什麼不該供奉之神,更沒有道理就便因爲咱們自己知之不多,便敢任意褻瀆了的神明去~”

    皇帝長眸裏幽暗流轉,修長的指頭,悠閒地敲着大拇指上的和闐白玉扳指兒。

    “皇后,你是朕的中宮,本應與朕同心同德。朕這些年來,對你沒有過什麼過高的期待,朕沒指望過你能比孝賢、慧賢她們更賢惠;朕對你無非就那麼一點兒要求——做好你中宮的本分,別給朕裹亂!”

    “可是,皇后啊,這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麼難麼?這麼多年了,你還真是不叫朕失望——你就壓根兒沒做到過!”

    “從前你年輕,性子又直又任性,朕倒也願意給你時間,總覺着你總該有長大懂事兒的那一天——可是現在呢,你多大了,你當真忘了麼?你說你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還好意思說什麼‘年輕不懂事’去麼?”

    皇帝輕嘆一聲,眸光緩緩掠起,悄然在皇太后面上一轉。

    “你將我大清的皇后,這些年給當成了這個樣兒,偏你還口口聲聲言必稱‘我是大清國母’……唉,皇后啊,如今朕五十了,你也都這個歲數了,皇子公主們、甚至皇孫們都長起來了。你自己說,你叫朕如何還敢指望着你來鞠育衆子、領袖後宮、母儀天下,嗯?”

    .

    皇上這話茬兒……不對啊!

    那拉氏只覺喉頭彷彿被破棉絮給塞住,絲絲縷縷,纏纏繞繞,吐不出也咽不下。而被它堵着,那心底裏太多的不甘想要當着皇太后的面兒都吼出來,可是——此時此刻,擡眼看着如此神情的皇上,她卻還是遲疑了。

    今天的皇上,雖說長眸裏甚至是含着笑意的,沒有從前那般的發脾氣,可是今兒的話卻已然說到了——中宮失德的話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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