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貴妃穿明黃龍袍,且是進封而來的貴妃,不像慧賢皇貴妃那樣兒是初封的貴妃,故此衆人眼中已是各有神色。
婉兮這會子,被這樣多人團團圍着看着,心下也是緊張地提了起來。
誰說這不是她頭一回穿明黃龍袍了,可上次穿的時候兒是在木蘭圍場呢。便是周遭也有衆多女人們簇擁着,可那些多數是蒙古王公的福晉們。草原的女人性子多豪爽,且對嫡庶的觀念並非強烈,故此那會子那些人的目光裏雖有驚訝,但是不至於叫婉兮承擔不起。
可是今兒,簇擁在這狹仄室內的衆人,全都是內廷主位、宗室王公的福晉,全都是這世上最瞭解宮規,最在乎嫡庶尊卑的女人們。
這些人的目光匯聚在一處,一齊兜頭潑過來,婉兮剎那間約略有些無處躲閃。
“朕今年是五十歲了,可是朕還沒健忘,比朕小了好幾歲的皇后,卻提前健忘了是怎的?若你忘了,那朕就再提醒你一回:是朕叫令貴妃穿這明黃的。”皇帝的嗓音倏然穿過來,叫在場衆人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皇帝從皇太后身邊兒走過來,立在婉兮身畔,擡眸盯住那拉氏,“朕九月裏就早說過,這是朕的意思,令貴妃只是奉旨行事。皇后若有疑問,直接來問朕就是,不必再爲難令貴妃去。”
“可是怎麼皇后今兒還要偏揪着令貴妃問個沒完,卻不來朕面前說清楚?是皇后覺着不屑來與朕問,還是——皇后不敢來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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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這麼多宗室福晉,皇帝便這樣直接質問那拉氏,那拉氏面上一紅又一白。
“皇上九月間說那話兒,是因爲九月裏恰好是令貴妃的千秋生辰。過生辰麼,凡事爲壽星開個特例,也是有的;況且那會子令貴妃還懷着孩子,皇上賞賜明黃龍袍加身,也不無爲她安胎的心意。故此妾身便也都由得她了。”
“可是今日,情形卻不同了。令貴妃的孩子已經平安落地兒,便再沒什麼安胎之說了;再說了,她自己也說皇上賞賜明黃龍袍,是因爲她那會子肚子大了,原來的金黃龍袍穿不下了,皇上這才用了明黃給她。那這會子,自沒這個必要了。”
那拉氏說着擡眸望向皇太后,“況且,今兒也不再是令貴妃的千秋生辰了啊,今兒啊是皇額孃的聖壽節!今兒必定一切都要以皇太后爲尊,便是妾身今兒都特地穿了香色。香色在內廷,是嬪位的服色;在內廷之外,也是皇子福晉的服色呢。妾身今兒特地在皇太后眼前兒穿這香色,就是爲了強調,今兒沒有皇后,唯有兒媳,是要盡妾身這份兒孝心呢。”
“妾身作爲皇上的正宮皇后尚且如此,可是一個貴妃,竟然就膽敢在皇太后聖壽節當日,與皇太后一起穿相同的明黃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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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那拉氏這話茬兒,語琴都緊張地在婉兮耳邊提醒,“她今兒故意這麼說,是要在宗室福晉們心裏毀你去!”
婉兮深吸口氣,輕輕點頭,“我明白。”
她穿明黃的緣故,皇上早已與皇太后稟明過了,看着皇太后今天的神色,倒是並不大在意。故此那拉氏已經不是要在皇太后面前來挑婉兮的錯兒,而是要讓一衆宗室王公的福晉心下對婉兮不滿了去。
那拉氏這便是舉起無形的如椽巨筆,在宗室王公福晉心中,給婉兮寫下大大的“不要臉”三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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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今兒原來是皇后主動穿了香色而來?”婉兮正待說話,皇帝忽地縱聲而笑,“可是朕怎麼記着,是朕九月間說過,叫皇后該穿香色龍袍啊?朕還以爲,皇后今兒是按着朕的心意行事,怎麼忽然變成了皇后自己的孝心去了?”
那拉氏一怔,挑眸望住皇帝,一張臉瞬間已是抽掉了所有的顏色。
她搖頭後退,心下的暖意點點凋零。
她沒想到,今天這個場合兒,當着這麼多宗室福晉,皇上還是將這件事這樣說開了,完全不給她半點顏面。
她望着皇帝笑,無比苦澀地笑,“皇上,九月間你是那麼說過。不過皇上那會子的意思是,既然彼時是身在木蘭圍場,皇上你自己還穿着香色的行服,故此我這個當皇后的自然也應該與皇上穿一樣兒的顏色去。”
“可是今兒呢,皇上卻是隆而重之地穿了明黃的龍袍來。呵,若我只爲奉皇上的旨意,那隻需與皇上穿相同的服色就是了,又何必穿這香色呢?”
那拉氏說着高高擡起下頜,乾脆錯開目光,不再看向皇帝,而是走回到皇太后身邊兒。
“我今兒啊,穿這香色,只是爲了給皇額娘賀壽。不以皇后的身份,只以一顆兒媳婦的心,恭祝皇額娘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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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盯住那拉氏,長眸裏光芒漸涼。
婉兮垂首靜靜聽着,這會子反倒平靜下來,脣角含笑。
雖說那拉氏今兒當着衆人的面兒說這樣的話,叫婉兮略有些措手不及。可是隻要沉下一顆心來,倒是不難猜到那拉氏接下來能說出什麼樣的話。
終究啊,在這宮裏也已經相伴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時光,足夠將一個太多次交手過的對手,心性全都摸清了。
婉兮在衆人的目光盯視下,再不是緊張地僵直着,反倒從容地柔軟了下來。
她笑,擡眸,眸光清澈而明亮。
“主子娘娘既是問到妾身,那妾身便也回主子娘娘的話兒:主子娘娘可還記着,九月在木蘭圍場,妾身已然穿過這明黃的吉服去了?”
“那一日是九月初九,主子娘娘記着是妾身的千秋生辰;可是在妾身心中,那天更要緊的意義,在於重陽之日。”
婉兮說着,含笑擡眸,凝注皇太后。
“自古以來,九月重陽便爲敬老賀壽之日,故此妾身穿那一身,妾身已然稟明瞭皇后,那是九月菊花兒黃,乃是爲皇太后祝壽之心;而今日又是皇太后聖壽節的正日子,重陽敬老,難道皇太后的聖壽之日,不該同樣祝壽了去麼?”
那拉氏聞聲便是嗤然而笑,“令貴妃!果然人如其名,你可真會巧言令色!說什麼菊花兒黃,說什麼祝壽!便是當日恰好重陽,你說什麼菊花兒黃,還有情可原;可是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五,跟菊花又有什麼干係,更哪兒還有什麼菊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