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七卷69、福相(八千字畢)
    直到五月初五端午節,婉兮才明白了皇上對趙翼之事的一片苦心去。

    端午這日,皇家照例在圓明園裏過節,皇帝和後宮,連同一衆外福晉們,齊奉皇太后赴“萬方安和”聽戲,看賽龍船。

    九福晉因這會子懷着身子,不得入內。原本也應該由側福晉芸香代爲進宮請安,可是顯然傅恆並不放心,便還是叫篆香進宮來。

    篆香因沒個名分,連個側福晉都不是,勉強因爲傅恆的身份而被尊稱個“庶福晉”。可是這稱呼上雖然也算好聽,可事實上正經的後宅女人的身份裏,就沒有“庶福晉”這一說。總歸這些庶福晉、小福晉、格格之類的,統還是後宅裏的侍妾罷了,便在宮宴上都是沒資格上桌的。

    反倒是篆香所出的大格格福鈴,雖然是庶出,可也是傅恆正正經經的大格格,故此在宮宴之上是這個孩子坐在桌上,篆香卻只能跟一衆嬤嬤、使女們在畔站着。

    婉兮知道篆香的身份有些委屈了,這便也沒在宮宴上多做停留,正好藉着小十五年幼,這便早早兒告退離席。

    皇太后自是記掛着小十五,那拉氏則是樂不得兒地叫婉兮不在眼前兒,這便都不猶豫地便準了。

    婉兮囑咐舒妃在宮宴上照應着福鈴那孩子些,自己便回了寢宮。

    篆香早已被玉蕤帶來等候,兩人多時不見,見了面也都有些百感交集。

    篆香深蹲請安,婉兮親自給扶起來,便是執了篆香的手,一併入內坐下。

    婉兮上上下下打量篆香。許久不見,篆香雖說眼角也見了皺紋,可是她那天生明豔的眉眼,倒並未因歲月而蒙塵,反倒因歲月的盪滌,叫她眉眼之間的神情更爲堅定、冷靜。

    到了這個年歲,看人的時候兒已經不必非要憑着言語,便是這般端詳,也已經足夠得出不少的答案來。

    婉兮便不由得悄然吐一口氣,含笑點頭,“篆香,不用我問,倒也知道你很好。”

    原本婉兮還曾擔心,這幾年芸香憑着福靈安的軍功,再得了福長安這麼個幼子;九福晉雖說與九爺有過齟齬,可是今年既然能再有喜,那自然又是夫妻重歸舊好了。與芸香和九福晉比起來,篆香的境地難免有些落寞。

    可是這會子婉兮看懂了篆香眉眼之間的神情,便也放下心來了。

    外人眼裏的落寞,卻未必是篆香自己的心境。她既然自己心下明白,眉眼之間已是露出如此的通透來,那便是她自己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那就夠了。

    篆香含笑點頭,“能一輩子留在九爺身邊兒,況且也已經有了福鈴這個閨女,便一日一日只守着她長大,我就已然沒有旁的所求了。況且福晉待福鈴也好,她是大格格,在家裏竟然當家兒,便是隆哥兒、康哥兒他們啊,也都肯聽她的。”

    “能得福晉這樣一份情,那奴才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奴才餘下的時光,便一心一意伺候着九爺和福晉,陪着福鈴長大就夠了。”

    婉兮便也欣慰點頭,輕輕按住篆香的手,“能這般明白,你自是有福氣的人。福鈴是你所出,那這孩子便也同樣是有福氣的人。”

    婉兮問完了篆香和福鈴,又問九福晉的胎像可好,以及和嘉公主與四額駙相處可好。

    說完了這些兒閒話,篆香方垂首微微一頓,這才擡起眸子來,望住婉兮。

    她那雙豔麗的眼,這會子黑白分明,“不瞞令主子,奴才今兒能進宮來,實則是帶着九爺的囑託。九爺叫奴才好好兒將這番話轉告給令主子。”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

    原本以爲今兒不是芸香進宮來,而是篆香來,是因爲九爺也不放心芸香那性子……卻原來,是九爺有話兒,要叫篆香給帶進宮來。

    婉兮便是垂首微笑。

    也是啊,九爺的話兒,怎麼能交給芸香那樣的人呢?也唯有篆香,才能叫九爺放心。

    “不知九爺有什麼話要說?可是爲了九福晉的胎,又或者是四公主有事?”

    篆香都是搖頭,擡眸凝視婉兮,“是趙翼趙先生的事兒。”

    “哦?”婉兮凝住篆香,“是爲了趙先生甲第之事?”

    篆香點頭,“當日甲第一下,金榜高懸,九爺回府便有些不樂呵。他在書房裏,單獨與我說,‘九兒在宮裏,必定失望了。’”

    婉兮心絃輕顫,垂首將衣袖擺開,又收攏。

    “九爺過慮了。其實金殿傳臚當晚,皇上就從宮裏回了園子,與我詳說了。皇上也告訴了我,九爺曾在太和殿上,替趙先生出言迴護。”

    婉兮輕笑,“九爺爲官多年,在朝堂之上一向最是周全之人,謹言慎行;可是他那天卻在太和殿上公然迴護趙先生,這已經一反他素日常態,已是叫我驚訝不已了。”

    婉兮擡眸,“九爺已然有心了,我心下承情都來不及,哪兒還能有什麼失望呢?”

    婉兮握住篆香的手,“你千萬回去與他說明白,叫他別再替我枉擔這份兒心。趙先生這些年在軍機處裏,時時處處都受九爺的照應,我早都心裏有數兒。”

    篆香便也笑了,“可不是麼。奴才因一直住在書房,便也因此好歹與趙先生見過幾面。奴才也知道趙先生一向家貧,軍機章京的俸銀也是微薄,他家中又有老母要贍養,這便許多時候兒到了年下,便彷彿是連年都要過不去了,好幾回竟然連大毛的衣裳都給當了。”

    “都是九爺有心,明裏暗裏賙濟着,才叫他這些年都有驚無險地過來了。九爺卻也說,趙先生雖然家貧,卻最是有骨氣之人,便是賙濟,也不能過分,只能提供他需要的數目,這才叫趙先生能坦然接下那賙濟。”

    婉兮含笑點頭,“我都明白。若九爺出手過於大方,而趙先生照單全收的話,那麼趙先生便也不是我敬重的那位趙先生了。”

    篆香笑道,“還曾有個笑話兒,奴才講給令主子聽:有一年冬天,趙先生頭上就一頂冬日的薰貂暖帽,因戴了太多年,那暖帽上的毛針都縮縮在了一處,如刺蝟一般。身爲軍機章京,每日宮裏來去,十分寒酸不雅。”

    “九爺在軍機處值房瞧見了,實在不忍心,這便給了趙先生五十兩銀子,叫他好歹去置辦一頂新的,總歸不能見天兒頂着這麼個光板兒的帽子在宮裏進進出出的。趙先生也是怕丟軍機處的臉,這便受了;結果正好又是年下,他家裏用銀子的地方兒太多,他騰挪不過來,便又將手頭這五十兩銀子給使在別處了。”

    “結果大過年的,趙先生依舊頂着那縮縮成刺蝟似的舊貂帽往宮裏宮外地走……趙先生心下知道對不起九爺,這便躲着九爺,不敢往九爺面前兒去,怕九爺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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