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七卷110、雙狐(畢)
    婉兮坐在窗邊,擡眸望向窗外的亭臺樓閣。

    雖然已是九月,滿目已經是秋日景象。雖已經沒有花紅柳綠,然則滿山層林盡染,那層層疊疊的金黃、絳紅,卻仍舊是這人間美景。不似女兒般嬌柔,卻有男兒般的慷慨。

    婉兮忍不住想起當年九福晉爲九爺畫的那幅畫兒,便曾那般用硃砂色墨皴染出秋色斑斕來。

    時光易老,算算那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一垂眸,半生的時光都走過了。

    玉蟬走進來,抿着嘴笑,“回主子,內務府剛得了鑾駕那邊的信兒,說皇上明兒就到這邊兒行宮了。主子今晚早些歇息,明兒預備接駕吧。”

    婉兮含笑點頭,“我知曉了。”

    婉兮便也收起心緒,這便預備着早些歇息。

    玉蟬卻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婉兮擡眸,“有事兒便說,不必藏着掖着。”

    玉蟬忙碎步又上前走了幾步,直到婉兮身邊兒,“……皇上從避暑山莊迴鑾,這幾日都在勾決各省罪犯。”

    婉兮的心便也微微一顫。

    好歹吉慶也是魏家人。

    便是身爲大臣,因犯錯被朝廷治罪,可是牢獄也好,流放也罷,終究不忍心是這般地被斬首啊……

    婉兮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擡眸,淡淡笑笑,“往年的慣例,皇上好歹都該在回到京裏,纔開始勾決各省刑犯。皇上今年怎地急着在迴鑾的路上,就已經開始勾決了?”

    “皇上一路車馬勞頓,到了行宮卻不歇息,反倒還要勾決刑犯,當真是辛苦皇上了。”

    勾決罪犯,以正刑典,這原本也是國之典儀,故此皇帝不能是在寢殿裏隨便就勾了,總要親自御行宮中的正殿,行過諸般儀軌,纔在當值軍機大臣等陪同之下,共同完成此事。

    這便總耗費時辰,更要謹肅而行,難免就要犧牲皇上不少歇息的光景去。

    婉兮縱然竭力平靜,可是玉蟬又如何聽不出主子話語之間的酸澀呢。

    玉蟬便小心吸一口氣道,“奴才想來,這怕也是皇上顧着主子的身子,不想叫主子傷心吧……”

    婉兮垂下頭,竭力笑笑。

    可不是嘛,若是皇上按着往年的慣例,當真回到京裏再勾決,那她自然會聽到消息……屆時,如何能狠下心來,半點兒都不傷感去?

    “皇上勾決刑犯,慣例都是按着各省逐次勾到。你可聽說皇上已經都勾決哪幾個省上報的刑犯了?”

    玉蟬點頭,小心地看一眼婉兮,低聲道:“九月十三日,皇上在兩間房行宮,御行殿,開始勾到江西、雲南、山東、直隸、河南、山西、四川、雲南、貴州各省罪犯。一百一十餘人,予勾。”

    “九月十四日,皇上駐蹕要亭行宮,勾到廣東、廣西、福建三省刑犯。一百六十九人予勾……”

    婉兮雖說心下已經做了預備,去年因爲皇太后七十聖壽,皇上施恩免勾決一年,故此今年是勾決兩年的刑犯,數目便自然不會少了。

    可是聽見這兩筆數目,婉兮的心尖兒還是忍不住一顫,“一百一十餘人,再加上一百六十九人,這便是兩百八十人去……”

    皇上一下子勾決這麼人去,顯見國法森嚴,那吉慶今年怕是逃不過罪責了。

    婉兮不想叫玉蟬瞧出來她擔心,這便伸手去端奶茶碗。熱熱兒的奶茶,在這秋日的黃昏裏,喝下去最是舒坦;可是婉兮卻彷彿忘了這奶茶原本有多熱,這便端起茶碗來,指尖兒便是一顫,竟將奶茶撒了些兒出來。

    玉蟬也跟着一顫,忙揚聲道,“主子先別急!——皇上也有停決的刑犯!”

    停決,便是今年未曾勾決。

    “……停決官犯內。,河南斬犯一人。倫紀攸關內,直隸斬犯一人、安徽斬犯三人、江西斬犯二人、福建斬犯一人、河南斬犯一人、山東斬犯一人、山西斬犯三人、四川斬犯三人、雲南斬犯一人。又貴州情實斬犯三人……主子您看,便是判了斬監侯,可是皇上在勾決的時候兒,還是停決了這麼多人呢!”

    婉兮擡眸望一眼玉蟬,點點頭,極力笑笑。

    “傻丫頭,停決是有可能被皇上赦免,卻又並不都是如此。還有是各省報上來,刑部查過之後,或是皇上覺着尚且有案情不清,交回各省繼續查辦的罷了。”

    玉蟬咬住嘴脣,眼眶已是有些溼了,在婉兮腳邊跪倒,“是奴才該死,今兒本不該說這個,奴才也怕叫主子反倒懸心了。可是奴才也是忖着皇上忽然在途中便開始勾決,這情形與往年實在有些不一樣兒,奴才便擔心,擔心……”

    玉蟬說不下去了。

    婉兮點點頭,伸手拉住玉蟬的手臂,將她拉起來。

    “我啊,自是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就因爲皇上忽然是在途中就開始勾決刑犯了,且今年吉慶又在此事當中,你便擔心皇上這樣做的緣故,就是要在回京之前,提前將吉慶勾決了……也省得回京再勾決,叫我知道了,反倒更加傷心了去。”

    玉蟬的淚便跌落了下來。

    “……奴才知道這會子說了,會叫主子傷心;可若是這會子不說,待得皇上回京之後,一切已經成了定局,那主子反倒更會難受。奴才這才兩相權衡,便還是覺着或許這會子先回明瞭主子去,更好些。”

    玉蟬霍地仰頭,含淚定定望住婉兮,“皇上叫主子提前到南石槽行宮來接駕,那便是皇上還沒回到京裏呢。那若皇上這會子改了主意,一切還都來得及!奴才忖着,這怕是主子僅剩的機會了……”

    “如今主子懷着皇嗣,若主子肯向皇上求情,那吉慶大人未必沒有機會……”

    夜色籠罩了下來,婉兮躺在被窩裏,雖說早就閉上了眼睛,卻實則始終沒能睡着。

    玉蟬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旋。

    官女子們子嗣爲她着想,她也明白玉蟬的話自然也有道理——眼前當真是一個好機會,倘若她肯向皇上替吉慶求情,未必就全然沒有機會了。

    終究吉慶並非自己冒銷虧空,只是看守下屬不嚴,這便的確存着情有可原之處。

    婉兮輕嘆一聲兒,翻了個身去。

    玉蟬是她位下的官女子,是玉蕤進封了之後,代替玉蕤成爲她永壽宮掌事兒女子的。玉蟬不是那種在主子面前亂嘀咕的奴才,她實則性子爽朗,十分有趣兒。

    玉蟬這回在她面前提這個話兒,不是玉蟬分不清輕重了,是因爲這回是剛剛發生了安寧的事兒。

    忻嬪的姐夫安寧在這四個月間,便迅速經過了忽然病逝——追封哀榮——罪證暴露——抄家革職、萬事俱滅的經歷去;倘若婉兮自己的族兄吉慶也這麼被斬了,那倒叫忻嬪又有話兒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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