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十八章 我不走
    當兩兄弟被發現、用門板擡回家,這個普普通通的村子轟動了,如今世道清平,這般兇殘之事實在罕見:福狗兒雙腿都被敲斷,而福牛兒更是可怖,整張臉都變成了一團爛泥,尤其嘴巴就像一個血洞,牙齒幾乎全部磕飛了,左手斷了。

    張氏滾在地上捶打着胸脯,哭得喘不過氣。衆人議論紛紛,猜測兩兄弟到底被何人所傷,柳伯生一家不過是普通的莊戶人家到底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以至於被弄成這樣。

    “我的兒——我的蛋兒——”張氏突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兒子,臉色煞白,大喊着跌跌撞撞衝出屋子。

    “蛋兒在哪裏呢?他哥出事了已經叫人去喊他回來啊!”柳伯生也從田裏趕回來,張氏抓住他驚恐的尖叫着。可找了一圈福蛋兒還沒見人影,張氏想到那可怕的可能,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村裏人一股股組織起來分頭尋找福蛋兒,很快就在一口枯井裏找到了赤條條的福蛋兒,肚子鼓得老大,一身屎尿奇臭無比。當郎中用銀針扎醒他時,福蛋兒哇哇的吐出不少糞水,四周人都掩鼻。

    福蛋兒只記得自己本來在村頭小河裏玩水時,有誰抓着他腳踝死命把他往深水裏拽,驚恐之下他意識模糊,朦朧裏他似乎又被拖上岸,有人摁着他的腦袋壓水裏,等他喘不過氣又扯出來,如此反覆。後面似乎他又掉進一個臭烘烘的地方,然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柳伯生一家的這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想象的翅膀讓謠言如火如荼:柳伯生有一天在山裏看見了土匪分贓,膽子大得吞天敲詐了土匪,所以被報復了,你不見他家搬了好多東西回來嗎?什麼,他說是鎮上弟弟送的,你傻啊,難道他會老老實實說是贓物。

    不不不,我聽說是柳大和鄰村的寡婦相好,這寡婦其實是某老爺的禁臠,所以某老爺派人來教訓柳大了,我親眼見過柳大跳過寡婦的窗。

    我聽說的是張氏和柳大在某個時刻不可描述了,正好花神娘娘路過,污了娘娘的眼,所以娘娘把怒氣發在了他們的兒子身上。

    三姑六婆幫他們擺香案、點香爐、搖鈴唱大神,張氏和柳伯生兩尊石像般呆在兒子們牀邊,任她們在自己家裏穿進穿出。

    只見三姑往張氏手裏塞三柱香:“柳嫂子,誠心的在菩薩面前磕頭認錯罷。做了啥缺德事不怕,菩薩已經怪罪下來了,只要以後不再動歪心眼就好了。”

    做了缺德事,缺德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啊,要報復就報復我們這兩個大人好了,爲什麼要報復到我兒子頭上呢?

    兒子···兒子····啊,難道是因爲——不不、那是缺德事嗎?明明是爲了他好,爲了他能續個香火,百年後有個供飯的——柳伯生嗷的一聲跳起來。

    甜水井街。柳仲生家門深更半夜被敲響,驚得他披衣起來打開門,卻見哥哥一腦袋栽進來,似哭似笑的抓着自己:“阿弟,我不敢了,不敢給你塞兒子了,你跟菩薩說饒了我一家罷。”

    當柳仲生到了青柳村見到侄兒的模樣大喫一驚,尤其福牛兒的樣子可謂慘不忍睹。張氏看見柳仲生,瘋了一般衝到他腳下,砰砰就是幾個響頭,“叔叔饒了我們罷,說到底是一家人,這些都是你親侄兒啊。”

    柳仲生只當她無知婦人受刺激過度,迷了神智,他想問問兄長這禍事怎麼來的,可兄嫂二人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看他眼神裏都充滿恐懼,不得已他只得把身上的錢都留下回家。

    兄嫂遭此橫禍怎麼好像怪罪自己一樣。柳仲生一路唏噓不已。

    “小春哥,你要離開這裏嗎?”

    李春站住,轉身看着氣喘吁吁跑過來的馮嬌嬌:“誰說我要走的。”

    “小桃啊,她哭得不得了,說她弄丟了你的貓你肯定不願再見她。這是她託我給你的,求你別再怪她了。”馮嬌嬌一邊遞過一個小包裹一邊咽口水。

    小桃做的醬肉千層餅可好吃了,雖然是給小春哥的,可是那麼多小春哥喫不完的,一定可以分自己一半。

    李春卻沒有看懂馮嬌嬌百般的暗示,只把醬肉餅全部收了就走了,氣得馮嬌嬌直跺腳。

    李春敲響甜水井街那個院子的門,把一個竹簍遞給李媽:“這是我昨天去鄉下捉的螃蟹,給小桃的。”

    卻看到一個小腦袋窸窸窣窣從李媽背後鑽出來,看向自己的大眼睛裏滿是期盼。他笑了笑,一口白牙齒晃眼睛,伸手擰了擰她的鼻尖:“醬肉餅很好喫。”

    柳桃滿是緊張的臉上露出花朵一樣的笑容、不管不顧的撲入他懷裏,他摸着她的小丫髻,輕輕說:“我不走,我留在小桃身邊。”

    柳桃擡起臉,又是哭又是笑的,突然摘下一邊的頭繩遞給李春,這頭繩尾端拴着一隻指肚大小的精巧的銀鈴鐺:“小春哥,我本來想把這個小鈴鐺給白糖糕帶的,現在我送給你。”

    柳桃的手掌白白嫩嫩,小小的,花瓣一樣。李春就不想把自己的手伸出來,自己的手太粗糙了,從搖櫓划槳學到撒網拉網,肩膀和手掌嫩肉翻開,水泡起了一層又一層,結成厚厚的繭。

    柳桃看他遲疑就主動去抓他的手,把頭繩塞他手心裏:“這是我最喜歡的頭繩,小春哥你留着好不好?別弄丟了。”

    “不會”李春握緊手心“我死也不會弄丟。”

    大伯哥一家突遭意外以致和自己家老死不相往來,說實話李氏是有點竊喜的,覺得彷彿天降橫財,不僅病全好了精神也比以前更健旺,飯都多喫一碗。只有柳仲生惆悵不已,冬天時仍然買了點心布匹等禮物提去鄉下,柳伯生倆口子見了他卻緊張得手腳同邊。

    從柳仲生進門兄嫂每隔幾分鐘就問一句“阿弟你什麼時候回去”“叔叔,恐怕天黑路不好走,早點動身好”···柳仲生無奈,怏怏而回。

    白雪把花石鎮從青綠山水畫變成了一副水墨畫,漁船這時都停歇在河堤邊。柳仲生從河邊過看見一個少年的背影,他站在船頭用蒿子在清理船底,凜冽的冬天裏這少年還是光頭赤腳,身上一件開花爛棉襖,但腰背筆挺,動作利索,一點頹靡都不見。

    少年靈巧跳下船頭,柳仲生當然不會主動打招呼,他凝視着李春的背影,想起那天他抱起白貓屍體的樣子。那隻白貓原來是他的,牛兒弄壞了他的貓,會不會是這個原因遭到的報復呢。

    李春側了身體,柳仲生趕緊低頭走開,他不想被李春看見。柳仲生在心裏不停安慰自己,不可能的,李春又不知道那隻貓是牛兒溺死的、就連大女兒都不知道;再說李春也不可能跑到青柳村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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