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四十六章 盧溪月
    早上起來,柳葉已經恢復正常了,乖乖兒梳洗了坐着喫粥。李媽說柳桃精神倦怠,還要睡,柳仲生倒額外寬容,叫李媽隨便她。

    那個美少年小公子經過一夜的休息,就像一株缺水的花被澆灌回來,閃瞎人眼的程度比昨晚又上了一個臺階,他對着柳仲生李氏兩位鞠躬道:“晚輩姓盧,名溪月。家本京都人士。”

    這美少年盧溪月原是京城官宦子弟,倒黴催的父親早年犯了事被罷官流放,死在路上。舅家贖買了他母親並姐弟兩個,轉年母親改嫁,他和一個胞姐繼續留在舅舅家,熬了十年人情熬成一張薄紙,他今年滿十七歲,可支門戶了,不得不另外做打算。

    盧溪月安置了胞姐,自己來青湖府投靠另一門親戚,結果被看成瘟神上門一般,和那些打秋風的佃戶一起在門房混住了幾天一盞茶水都沒得到,悻悻離了親戚家,天地悠悠,一時竟然無處可去。

    昨日在廟會他本是寫了幾副字畫想換幾個錢做回舅家的盤纏,怎奈位置不好,而且他買的尋常白紙,又沒顏料,畫兩筆墨蘭,寫半首樂府,看上去非黑即白,於這新年氣氛實在不相稱。

    其實盧溪月字畫功底着實不差,這要是送去書齋或許還遇見個把賞識的,在這廟會上就曲高和寡了。見書畫無人問津他身上還有塊玉佩,就放攤子上想一起賣了,結果叫那潑皮想訛了去。

    邊上柳桃和李春正好看見了,李春本來不愛管閒事,想扯着柳桃遠離是非,柳桃卻是個好打抱不平的性格,虧得她還有腦瓜子,沒貿然衝出去,就商量了倆人一個混攪着潑皮,一個則去搬救兵。柳桃本來就在廟會上露了一小臉,不少小販遊客都看見過她,這麼一個白淨俏麗的小姑娘慌慌張張跑過來說遇見了柺子,自有那急公好義的跟着來。

    這曲折如戲臺上唱的傳奇一般活生生在眼前,李氏聽得眼睛都直了,一時唏噓不已,聽到這美少年家破人亡、受盡白眼時還陪着掉了不少眼淚。邊上的李媽更是聽得兩個眼睛瞪得銅鈴鐺大,米都不肯去淘。

    但李氏還有一點不明白,自己女兒做了這般好事,怎麼回來反而失魂落魄呢。

    柳仲生倒是已經懊惱了一夜,他急怒之下不分青紅皁白、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臊了大女兒一番,但他在內心辯解自己也是一片愛女之心,現在坐在高牆大瓦屋裏把昨日之事說評書一樣娓娓道來,聽得人驚歎連連,可昨天身臨其境就不會有這種悠閒的心情了,自己家的是個女兒啊,一個嬌滴滴的漂亮女兒!

    看大女兒灰頭土臉卻還洋洋得意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以爲自己有多能幹、人在外地還敢多管閒事,而且那潑皮都是青壯男子,等醒轉回來還不知道要怎麼報復呢。

    柳仲生實在是氣狠了,一頓王八拳使出。他恨這不服管教的小孽畜不知道天高地厚、以身犯險,更恨和她摟做一團的小野種,若不是他事事推波助瀾,這孽畜怎得膽子一年大似一年。

    是小女兒的哭叫和盧溪月的阻攔讓他清醒過來,萬幸一番拳腳都落在了李春身上,大女兒那皮肉是禁不住的。可李春那維護柳桃的姿態卻讓他更煩悶:自己是她親爹!管教她是天經地義!

    盧溪月也在混亂中捱了幾腳,他本就風餐露宿搖搖欲墜,連番受了打擊也一頭栽倒。柳仲生踢打那倆個不爭氣的東西時就圍了一圈熱心人拉扯,“啊呀這還都是娃娃咧,莫打了”“娃娃有什麼錯也算了吧,快過年了圖個喜慶”“莫不是後爹”····

    這盧溪月一暈過去,更是有能幹人掐人中、摸脈搏,他氣息雖弱但並不是疾病,純粹是因爲飢餓。

    “可憐可憐!”這般整齊的美少年生生餓暈街頭,激得衆人又是一陣嗟嘆。有熱心人已經飛跑到餛飩攤打了個蛋花湯,滴了幾滴麻油,餵了他下去,就看見一縷淡淡紅色浮出少年臉頰。一衆人就簇擁着柳仲生並倆個女兒並盧溪月送到歪脖子樹下,至於那被丟下來坐在地上的少年,似已經被大家遺忘,此番逛州府就告一段落。

    “我見這小哥氣度不凡,賣的字也寫得極好,身世可憐,就邀請他暫且來家裏落腳。”堂屋裏只坐着柳仲生並李氏倆個時,柳仲生低聲道。

    李氏噯一聲,她對盧溪月沒意見,這太平年月路上見了貓兒狗兒也順手施碗飯,何況這麼一個身世坎坷、俊美如玉的少年公子。

    “你這次可把桃兒嚇到了,李媽說她一整夜沒回過魂來。半夜裏李媽起來上夜見她還沒睡、兩個眼睛睜得大大的”李氏說着帶上幾分埋怨“你怎能在外面打罵女兒、她還要不要臉面了?幸虧桃兒心大,換了人早上吊了。”

    “我也是一時急了眼,你是不知道當時那樣子,楊家見了準不會結親——”柳仲生長嘆“這兩年她越發無法無天,有些事情是她一個女孩兒能做的嗎?”

    盧溪月想向柳桃鄭重道謝卻一直沒機會。柳桃回來就在牀上倒了兩天,能下地後也只白天黑夜的呆在自己房裏,連喫飯都不肯出來。柳仲生開始認爲她是拿喬、故意和父母賭氣,冷笑着說不許給她送喫的,看她能餓到幾時。

    可如果不給她送柳桃也不鬧,就一直餓着也不做聲,只抱着膝蓋縮在屋角,還是李媽心疼不過直着脖子和柳仲生吵了一架,“你們生的姑娘不心疼我不管,我帶大的我心疼”。

    柳桃的反常弄得舅舅傢俬下都在說她去州府那一遭撞了邪,更有一起去的小表哥活靈活現說是在水道上撞了溺死鬼,要不然跟小表妹親親熱熱的李小哥爲什麼沒回來,小表妹就是眼看着他被水鬼拖下去才嚇傻的。外婆聽得唸了一千聲佛,堅持全家人吃了三天素,懊悔得信口開河的小表哥自打耳光不提。

    盧溪月卻覺得大姑娘這症狀是自己引起的,十來歲的少女被父親在大庭廣衆之下責罵是何其羞辱,因而盧溪月心懷歉疚,總想尋個機會開導開導她。

    鄉下人對做官人、城裏人、讀書人都是天生有種敬畏,聽說這盧小相公竟然已經是個秀才了更是驚歎連連,小相公才十八歲呢!就連柳仲生的愁緒都消散了些,覺得自己出手救助了一顆文曲星,與有榮焉。

    盧溪月看着這雖是土牆瓦房,但粉刷得雪白,瓦片沒一片爛的,傢俱雖然簡樸但是處處窗明几淨,是個標準的小康之家。先前李春就是跟幾個表哥睡一起,盧小相公可不能這麼安排,李氏叫收拾了單獨一間屋子給盧溪月,下了狠力氣灑掃了一番,鋪蓋都送了新的來,雖然是粗布但絮的都是新棉花。一個瓦罐子充做了花瓶,插了幾枝柿樹枝,枝條上還綴着紅彤彤的柿子果,倒也有幾分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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