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景夜忽的有些心痛。
起初便是萬人之軍,她隻身護萬人。
隨後十萬將士隨她出徵,那十萬龜縮之士爲何會突然奔赴前線?她是許下了什麼諾才鼓動了那十萬軍心?
隨後她在半空之中結陣施法,十萬大軍竟分毫未傷,想必那時,她便已再經不起消耗了吧。
可是往生殿中,她再次以一己之力把所有本將淪爲廢人的將士生拉了回來,而他還在心中責怪這位九天之上最仁善的女神爲何不早點出現!
是他淺薄,是他無知。
他不知道要何等逆天的術法纔能有此功效,爲了這術法,施術之人又要承受怎樣的反噬。
見景夜忽然沉默不語,竹扶眨了眨眼,問道:“將軍,你可是有話要問我?最初那一戰怎麼了?”
見她神色靈動,景夜只覺得一顆心被千萬只針狠狠刺入,拔出後帶着淋淋的鮮血,又再狠狠地刺進他的胸口。
自二次開戰後,他便一直有所耳聞,據說當日司藥之神爲了請求天帝敕令神兵出征,在朝聖殿上再三擔保定不讓一個將士再留一滴血。
三軍將士自然不信,司藥之神便直接祭出元神,以元神起誓,力保三軍,才勸動了縮在天門之內的那些拿着神兵利刃,生而爲戰的怯懦蛆蟲。
一個司藥之神,本是文神,不善兵戈,不懂征伐,脆弱得岩石巨魔一拳便能將她骨血都盡數碾碎,卻比那些空坐着武神職位的神兵更加英勇,更加無畏。
景夜望着眼前的人,神色越發柔和,她是這整個神界他唯一記住長相的女神,如果可以,他希望今後能將她護在身後,讓她好好種她的藥草,在杜仲花開的時候感嘆一聲“花開喜人”。
“沒什麼,”景夜答道:“只是忽然想到此前竟沒注意到,我軍中居然有一個這般水靈的美人。”
竹扶被景夜突如其來的戲言嚇到,她在景夜軍中待了許久,知道景夜是何等的冷酷無情,殺伐果斷。
今日這般柔和惑人的戰神,不知道這輩子能見幾次呢?
竹扶低頭淺笑,任由景夜拆了她頭上的男子髮髻,青絲隨頸脖披散而下,遮去了大半個纖細的身子,感受到男人步步逼近,她也不後退,輕輕將頭靠在了男人的肩上。
鼻尖藥香縈繞,女子柔軟的身軀是那麼嬌弱脆碎,他像對待一個陶瓷娃娃,小心翼翼地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身。
從此無堅不摧的戰神有了軟肋,也有了鎧甲。
之後,二人求了天帝賜婚,兩大主神喜結良緣,整個神界登門道賀,誰也不知道司藥之神和司戰之神因何生情,只道神界經了劫難後要以此等大喜沖刷餘罪。
成婚許久後,景夜曾突發奇想問過竹扶,爲何會願意嫁給自己,竹扶淺琥珀色的眸子閃爍的動人的碎光,將景夜的身影映得燦若星河。
“唉,看來大名鼎鼎的戰神連你我第一次相見是什麼時候都不記得了吧。我是何時喜歡上你、爲什麼願意嫁給你的,還重要嗎?”
彼時他還是個毛頭小子,不似從前那般冷酷,也不似現在這般沉穩,因着與露臺被他晉神時震裂了一道縫隙,與露臺的主人很是生氣地質問他拿什麼賠她。
當時他初晉神,不敢擡頭看眼前的上神,百草叢生的與露臺之中的口子裂得實在大,他不知道該怎麼賠償,頭一昏便回了句:“了不起我把自己賠給上神!”
景夜低頭看看如今倒在自己懷中沒個正形地扒着葡萄皮的小女人,忍不住輕笑一聲,在她耳邊似調笑,似追憶般地念了一句:“了不起,我把自己賠給上神。”
竹扶低着頭,沒理景夜,將剛剛扒好的葡萄塞進景夜嘴裏,留景夜一個人細細咀嚼回味。
傻子。
竹扶笑罵。
景夜天賦卓絕,晉神之時將她的與露臺震出一條巨大裂縫,其中許多名貴草藥都因此受難,竹扶本是氣極了,卻被那毛頭小子一句話堵得半天緩不過神來。
後來聽說這小子是武神,一直在軍中供職,她便有心留意着,這小子不愧是震碎了她與露臺的人,戰功顯赫,修爲晉升更是極快。
後來魔族與神界宣戰,她作爲司藥之神,沒有什麼武力,便想着在戰場上能多醫一個將士也是好的,便化妝男兒進了軍營,沒想到前線統帥便正好是那個要將自己賠給她的小武神。
小武神如今已修得上神之身,只是晉升年歲尚短,位份不高,卻也已是一軍統帥。她親眼看着當初那個愣頭愣腦的小武神成了征戰沙場的將軍。
一柄長槍直指魔族大軍,眼中兇悍無畏勝過神界百萬將士,明明是英俊又柔情的一張臉,臉上卻全是肅穆殺伐。
她在景夜軍中待了許久,也漸漸瞭解了這個人雖然面上冷酷,心中卻將身邊的軍士看得極重,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戰場上的策略謀劃更是得心應手,搓得魔軍節節敗退。
就是這麼一個人,差點因爲神界羸弱死在與魔族的戰場上。
後來在金篦宮中相處點點,她又看見了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將軍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傻子,實在是有趣極了。
是啊,怎麼就喜歡上這麼一個傻子呢?是喜歡他凶神惡煞,比那些長相別致的魔族還可怖呢?還是喜歡他呆頭呆腦,連句討喜的話都說不好呢?亦或者是喜歡他生得英俊不凡,喜歡他眼中鋪天蓋地的深情?
竹扶不知道,只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了。那人肩膀寬厚,胸膛裏一顆心跳的又亂又碎。
她當時就想啊,這人自己說的要把自己賠給她,而今算是踐諾了。
歲月靜好的日子過了許久,竹扶將化成小狗的應燭抱在懷中,看着落慈殿外正爲她侍弄草藥的景夜。
神生漫長,過往歲月孤寂,如今卻有人陪她一起走,便覺得歲月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總是要生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