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從案几上拿過一張紙,交給身後的鐘淮,“楊大人,今日得罪了,我也是職責所在,你一把年紀,對你用刑,我實在於心不忍,那不如你把這認罪書籤了,有什麼委屈,你自己到皇上跟前申辯。”

    鍾淮把那張紙遞到楊獻面前,楊獻一看,竟是要他承認謀逆,這是要滅三族的大罪。

    楊獻大吼:“這是誰在污衊我?我怎麼可能會謀逆?”

    宋銘冷冷說道:“楊大人,是誰不重要。這罪你認與不認,也不要緊,只要你抗得住我這兒的十八樣酷刑,皇上還能不信你?”

    楊獻額頭冷汗淋淋,今日他若是不認罪,必要受盡折磨,恐怕也難活命,若是認罪,這謀逆一事,干係重大,豈能隨便招認?

    他不想死,他家裏還有兩張丹書鐵券,如今皇上好不容易從太后的掣肘中緩過一口氣,他是爲數不多沒有與太后結黨的文臣,全力鋪佐皇上十年,情義非同一般,想定他的罪,起碼還得三司會審,單憑他宋銘,膽敢真的要他性命?

    無論如何不能喫眼前虧,等簽下了,再想辦法翻供,見了皇上的面,什麼都好說,沒有真憑實據,光憑人信口雌黃,這大齊律法豈不成了笑話?

    楊獻把心一橫,和宋銘對視一眼,輕蔑地一聲哼嗤,重又擺出他內閣首輔的語調,“筆墨伺候!”

    番役替他解了綁,鍾淮遞了筆給他,他就地簽上自己的大名,鍾淮將筆拿回,抓起他的手,五指印上硃砂,在認罪書上按上一個大大的手印。

    一切大功告成,楊獻再一次被綁上鐵鏈。

    宋銘冷眼覷着他,血海深仇千刀萬剮也難解他心頭之恨,轉頭說道:“潘小刀,看你的了。”

    楊獻大叫:“宋銘,我既已認罪,生死就該由皇上定奪,你現在馬上送我去見皇上!”

    宋銘冷笑,“枉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如今人在詔獄,生死就由我說了算。”

    “你小小年紀,如此狂妄,我乃朝廷肱骨,天子之師,你動手前,還是好好惦量惦量,別自毀前程。”

    “楊大人,你見過哪個進了詔獄還能活着出去?我爲何抓你,你心中有數,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你死,償我宋家一百六十條人命的血債,你罪已經認了,白紙黑字,我還怕什麼?”

    潘小刀上去把他身上的褻衣扒得乾乾淨淨,啐了一口,“老東西,瘦得乾柴似的,身上沒有二兩肉,讓我往哪兒下刀?”

    楊獻這下真的慌了,“宋銘,你……你敢!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宋銘,你快放了我!你快快放了我!”

    宋銘對楊獻的呼喊充耳不聞,提醒潘小刀:“你悠着點兒,他這麼大年紀,別還沒割到一半,就把他弄死了,慢慢來,割三天,一天割一點,不急。”

    “大人請放心,我潘小刀的手藝你還信不過?”他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箇舊的羊皮包,打開來,裏面是一柄薄如蟬翼的片刀,先從手臂開始,第一刀下去,楊獻就殺豬般地狂叫。

    潘小刀又啐了他一口,“喊什麼?破鑼嗓子吵死個人!”說完撿起地上他剛扒下來的衣裳塞他嘴裏。

    宋銘拿起他的認罪書,吹乾上面的墨跡,起身跨出了刑房,他擡袖聞了聞,今日在刑房呆得太久,這身上薰染上了味道,令他不適。

    他回了自己私人值房,讓人擡了兩大桶熱水,洗了個頭澡,換了身衣裳,拿着楊獻的認罪書,隻身進宮。

    御書房裏,宋銘雙手將楊獻的認罪書呈到天子手上。

    皇上打開看了一眼,怒不可遏,將書案上成堆的奏摺一氣拂落在地,嚇得一旁的內侍打了個寒顫。

    “宋銘,朕命你速速查明,他還有哪些同黨,一併讓他交待清楚。將其父母妻三族悉數捉拿,聽候發落。”

    “皇上息怒,臣已經在查辦,只是楊大人年事較高,又是三朝元老,臣不敢用刑太過,怕他受不住。”

    “他既然敢做,朕還查問不得?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他死了便死了,不必顧念。”

    要的就是這句話。

    宋銘應了聲是,行禮後,轉身的瞬間,掃了一眼站在帷幔後面的段雲。段雲眼眸微垂,掖手侍立,在皇上看不到的角度,勾起脣角,對宋銘露出個淺淡的笑。

    段雲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早在半年前,便在皇上耳邊時不時的挑撥幾句楊獻的壞話,初開始,皇上還爲楊獻辯駁幾句,如今早已對他滿腹怨言,尤其最近瑞王與沈家聯姻之事,楊獻本該站出來死諫,偏偏兩個多月,他一聲不吭,令皇上大爲不滿,否則今日,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出宮門,已是暮色四合,鍾淮帶了一隊緹騎候着,見到他的身影,迎上來將一件玄色大氅替他繫上。

    他淡淡地開了口:“傳令下去,迅速捉拿楊獻三族老小,一個也不許漏了。”

    鍾淮愣了愣,轉身給那隊人傳達他的指令,默默地替他牽着馬,跟在他身後。

    華燈初上,兩人沿街步行,街上行人見到他們,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不敢靠得太近。

    宋銘突然坐在路邊一個露天的麪攤前,煮麪的老闆嚇得魂飛魄散,棄攤不顧。

    鍾淮見狀,只好自己上前,親自替他煮碗麪。

    宋銘低頭苦笑,原來自己早已經變成了人人懼怕的怪物!怪物也沒什麼不好,總比當那個任人宰割的羔羊強上百倍。他擡頭看着鍾淮煮麪,手腳略有些忙亂,也不知煮出的面味道怎麼樣。

    沒多久,鍾淮把面端上來,“大人,請嚐嚐看。”

    面剛出鍋,還有些燙,宋銘挑起一縷,吹了吹,送進嘴裏細嚼慢嚥。

    “鍾淮,你是覺得我不該牽連楊獻的三族?”

    鍾淮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又聽他繼續說道:“十二年前,他私吞振災糧,導致餓殍遍野,百姓啼飢號寒,數萬人活活餓死。後又嫁禍給我父親,宋家一百六十多口人,就剩下我和祖母。”

    鍾淮默了默,卻問:“大人,面好喫嗎?”

    宋銘只道:“尚可!”

    鍾淮總覺得剛纔好像少了點什麼,直到看着他把一碗麪喫完,起身放下一錠銀子,趁他轉身的剎那,拿手指沾了碗底的湯汁嚐了嚐,果然是忘了放鹽,頓覺大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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