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已快到亥時。

    他剛進屋,祖母就聞迅來了,“銘兒,今日怎麼又這麼晚回來?吃了嗎?”

    “祖母,我在外頭喫過。這都亥時了,您還沒睡?”宋銘給祖母行了禮,無論在外頭再威風,回了家,在祖母面前,他總是恭恭敬敬。

    他上前扶了祖母坐下,自己則坐在了一旁,知道祖母又得嘮叨一陣子。

    “年紀大了,瞌睡也變少了,你沒回來,我總擔心。”宋老夫人一邊嘆息,一邊說道:“今日平昌候府大姑娘與瑞王爺成親,我去湊了個熱鬧,順便跟沈老夫人探了個口風,你和二姑娘的親事,她沒忘。”

    說到這茬,宋銘就不做聲了。他七歲那年,母親做主,讓他跟平昌候府那個剛出生的小娃娃定了親。

    後來家裏出了事,他也沒想過還能回上京。前年回來,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竟動用錦衣衛的情報,查到那個二姑娘心儀瑞王爺,最近更是聽說,在家裏要死要活,鬧得不可開交。

    他本以爲這段姻緣早該不了了之,沈二姑娘算是被太后養大,其用途暫時不好猜度,她的婚事單憑沈老夫人,應該是做不了主。

    祖母哪裏會知道這些,她只一味想着過去宋家與沈家交好,這親事便不能悔,解釋起來話又長了,祖母也不一定聽得進去,嘴角翕動了幾下,又咽回去,換成了:“但憑祖母做主。”

    宋老夫人對他這個態度很滿意,點頭道:“嗯!你今年已經二十有四,不能再拖了。既然你沒什麼意見,那我明日就開始替你張羅。”

    像他這樣的人本不該娶親,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讓人剝皮拆骨,娶妻生子便是累贅。

    祖母活着一日,他便不能讓她不如意,只要別人願意嫁,他娶誰都無妨。

    “祖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凡事親力親爲,有什麼苦活累活,打發下頭的人去做。”

    “好!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宋老夫人打量了他好幾眼,看出他剛剛是有話沒說出來。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平昌候府的二姑娘原先在宮裏住過一段時間,與瑞王爺一塊兒長大,感情必是不一般。她信得過沈老夫人的家教,也相信自己孫兒決不比瑞王爺差。

    平昌候府。

    沈露華一聲驚呼,猛地從牀上坐起,雙手捂着腹部,剛剛腹部那股難以忍受的絞痛驟然消失,她滿頭大汗,手腳發軟,大口喘息。

    “姑娘,您怎麼了?”一旁耳房裏睡着的木蓮聽到動靜,披了件衣裳託着盞油燈,起身來看她。

    木蓮?她這是在哪裏?自己不是應該死了嗎?

    藉着木蓮手裏的油燈,她看到的是自己年少時的閨房。這是在做夢?不!絕不是!

    她閉上眼睛,雙手抱頭,回想,一杯鴆毒入腹,她口鼻流血倒在地上,痛苦掙扎,她沒有下陰曹地府,反而回到了從前,怎麼會是這樣?

    “姑娘,您怎麼了?可是做惡夢了?”木蓮又問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時候還早,您再睡會兒吧,要是您害怕,奴婢就坐在牀頭守着您。”

    “木蓮,我睡不着,你去把燈都點起來。”

    “哦……”木蓮哈欠連天,趿着鞋子把房裏幾個燈臺都點燃了。

    她倚在牀頭,曲起腿,把自己縮成一團,環視一圈,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木蓮,今天是什麼日子?”

    “天一亮就是初十了。”

    “什麼年月?”

    木蓮倚在榻前坐下,撓了撓頭,還沒睡醒,想了半天,才含糊說道:“永和十年三月初十。”

    永和十年三月初十?

    聽到這個日子,她大喫一驚。這一年,她十七歲,三月初九,太后娘娘從太廟祭祀歸來,三月初十,便是她召集內閣大臣商議冊立她爲皇后的日子。

    困守冷宮這十幾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悔恨。她一生的悲劇,便是從這一天開始。

    從她入宮爲後,到被廢黜,打入冷宮。再到沈家人接連出事,這些全離不開她那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瑞王李謹。

    先是她的親弟弟沈嶽與人鬥雞發生衝突,對方放出惡犬咬傷其下體,從那以後開始神志不清。

    緊跟着是她繼母所生的妹妹沈君若,去萬佛寺敬香,半路遇上一夥歹人將其擄走,凌辱得遍體鱗傷丟在平昌候府門口,順天府卻查不出頭緒。

    接下來就是父親,醉酒墜馬,頭先着地,在春香樓前,衆目睽睽之下,再也沒有爬起來。

    繼母削髮出家,祖母傷心過度病故。

    太多的意外加在一起,就是有人蓄意謀害。可惜她知道真相的時候,瑞王已經登基稱帝,而她則困死在冷宮,受盡沈冰清各種折磨。

    感謝李謹給她那杯鴆酒,讓她又重活一世,李謹、沈冰清、沈巖,一個也別想跑。

    漸漸捱到雞叫,趴在牀邊熟睡的木蓮慢慢轉醒,揉着眼睛一瞧驚惶道:“姑娘,您怎麼就這麼坐在牀上?沒受涼吧?”

    木蓮拉過被子往她身上蓋,她搖了搖頭,問她:“木蓮,杜媽媽呢?”

    木蓮慢慢記起五更前姑娘好像是做了惡夢,自己當時正困得不行,就那麼糊里糊塗地又睡過去,要是讓杜媽媽知道了,少不得給她一頓教訓。

    “姑娘是準備起身了嗎?奴婢這就去喊杜媽媽來。”說完迅速把衣裳穿好,想了想又回過頭笑了笑:“姑娘,奴婢這幾天熬夜幫姐姐繡嫁妝,早先那會兒太迷糊了,您怎麼也不呲打我幾聲呢?”

    沈露華笑了笑:“沒事,我只是睡不着,你去把杜媽媽叫來給我梳頭,一會兒遞了牌子進宮去。”

    “姑娘,您忘了老夫人這個月不讓您出門了嗎?”

    不讓出門?

    她想起來了,沈冰清出嫁頭一天晚上,她大鬧了一場,祖母罰了她禁足一個月。這纔剛過兩天,還在氣頭上,想去服個軟說個情也難。

    這事情太緊急,她必須一大早進宮一趟,皇家兒媳事幹重大,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她得趕在太后娘娘召集大臣之前,讓她改變主意,收回成命。

    “先讓杜媽媽進來伺候,你速去把二少爺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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