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打馬衝進樹林,沿途揮刀砍削着擋路的枝蔓,一直緊跟着他的溫鶴大聲道:“後面的跟緊點兒,真刺激!這陣仗有老子當年在邊塞打仗那味道了!”

    錦衣衛好些人是橫行霸道的蠻人,有人跟着附和:“幹他孃的,老子褲子還沒來得及穿呢,一會兒要是被人砍死了,明日收屍真他媽丟人!”

    溫鶴大笑:“死都死了,你還操心這個?”

    有人跟着鬨笑:“劉三兒,光腚騎馬,可還涼快呀!”

    那叫劉三兒的回道:“誰光腚了?當時黑燈瞎火的,找不着褲子,老子扯了塊牀單裹着呢!”

    一羣人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即將赴死的悲壯,一路被追殺竟是嬉笑怒罵,這羣人不是普通錦衣衛,他們是跟隨宋銘從邊塞一起回京的邊塞騎兵。

    宋銘心中暗自盤算,崔振的動作都在他的監視之下,親軍禁衛和五城兵馬司裏幾個指揮使全是崔振的心腹,今夜只要他們都來了,便算是給他送了份大禮。

    他算準了崔振這幾日有所行動,必竟蔣擇堅的一萬騎兵已經到了十里河,只要蔣擇堅再更進一步,敢帶兵越過通州,崔振就可以將他當做亂臣賊子,直接發動十萬禁軍將其剿滅,偏偏他又從中插一槓子,守在通州,勸阻蔣擇堅。

    杏樹林子正是枝葉茂密碩果累累的時候,早在策劃紅楓樓事件時,這裏已經設置好陷井,林子裏除了他自己走的這條道,到處設了絆馬索和地夾子及各種陷阱,黑衣人只要敢追進來,死傷必在半數以上。

    天黑又逢下雨,林中預留的記號看不清,宋銘記性好,前兩天白日裏得空,曾偷偷來過,記得路線。

    溫鶴在最後頭揮着大刀斷後,時不時擋一擋外頭亂射進來的冷箭。他們能清楚聽見外圍人馬中陷阱人仰馬翻的聲音。

    那些人沒有集中追進林子裏,肯定已經部署着將這片林子外圍給圍住了,估計是在等天亮以後,再來絞殺。

    雨勢漸小,他小心避過了所有陷阱機關,估摸着差不到進了林子正中央,抹了臉上的水,在一棵大樹旁停下,崔振既然已經出手,那鍾淮應該過不久就會帶人前來營救。

    溫鶴挨着他停下直喘氣,“大人,怎麼停下了?”

    他冷靜地道:“他們人多,出去就是送死,就在這兒保存體力,以不變應萬變。”

    溫鶴道:“這些人可是衝着那幾船銀子來的?大人,聽卑職一句勸,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被抓了,就把銀子給他們,命要緊。”

    宋銘笑了笑:“怎麼?怕死?你放心,今夜跟着我到了這兒的,都死不了。”

    溫鶴哈哈大笑,“卑職爛命一條,豈會貪生怕死?當年在邊塞要不是大人,哪還能活到今天?這活一天都是賺一天。”

    那叫劉三兒的跟着道:“我劉老三這輩子除了家裏那隻母大蟲,就沒什麼怕的!大人,我今兒若是死在這裏了,明兒煩請你幫忙給她帶個話,讓她重新尋個好人嫁了。”

    溫鶴呸了一聲,“沒聽大人說嗎?咱都死不了!你小子就是成心顯擺你有媳婦兒是不是?”

    衆人紛紛抱怨,“可不是,看把他能耐的。”

    劉三兒嘿嘿直笑:“這都叫你們看出來了?”

    宋銘在邊塞的兄弟衆多,對溫鶴的印象不是太深,問他“在邊塞那麼苦都熬過來了,如今回了上京,這麼好的日子,怎麼也不見你成個家?”

    溫鶴聲音陡然低了幾度,“從軍時,家裏鬧災荒,我被人拉了壯丁去了邊塞,沒多久村裏來信,我爹孃和媳婦還有剛滿月的孩子全餓死了。那會兒就沒想活着回來,現在回來了,整天刀口上舔血,哪天要是被人砍死了,還得連累別人,倒不如一個人喫飽了,全家不餓。”

    溫鶴的話讓大家陷入滯悶中,宋銘的思緒飄回了當年在邊塞時的情形,一羣熱血兒郎望着塞外的風沙,思念着家鄉的故士和親人,一場又一場戰事下來,許多人埋骨他鄉,有幸活着回來的,大多性情大變,酗酒打架鬧事是常事,很難迴歸正常生活。

    遠處腳步聲引起他們警覺,雨已徹底停歇,有星星點點的火把在向他們靠近。

    倒是有點本事,竟能避過陷阱找進這林子深處。一衆人摩拳擦掌,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大夥都下了馬,將寶駒趕到樹林更深處,萬一打不過,馬還可以用來逃命。

    溫鶴抽刀備戰,看了眼宋銘,輕聲道:“大人,似乎來了不少人,要不你先走,我們在這兒擋一會兒。”

    “不必了,我說過了,今夜跟着我的人,一個也不能少。既然他們找來了,就痛快殺一場!還記得我們在邊塞殺胡虜的陣法嗎?”宋銘眼中戾氣陡升,毫無退縮的打算。

    溫鶴道:“記得!這輩子也忘不了!我來當陣頭,你們各自排開,保護好大人!多少年沒這麼痛快地砍人了,今日我就要拿這幫人祭刀。”

    這頭,徐睿帶了近百人的小隊,中途死傷了一大半,餘下還有不到四十個人,舉着火把終於尋到了宋銘,他蒙着黑巾,眼神晶亮,今日讓宋銘死在這裏,那麼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前方所有人,就地斬殺,不留活口!”徐睿舉着刀一聲令下,身後的人立即撲了上去。

    宋銘光聽聲音,已經知道那人是徐睿。他素來不信癡男怨女那一套,只是沒想到,徐睿居然還親自來了,這徐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祖輩皆是赫赫威名的將領,最後竟養出個情種來。

    徐睿的人是宋銘的兩倍有餘,只是這羣錦衣衛個個瘋得很,打起架來有不要命的架勢,又排了陣法,相互防守照應,徐睿人多竟現出了劣勢。

    徐睿一心想取宋銘的性命,帶着手下童建安兩人圍攻宋銘一人,宋銘許諾要護着手下的人,選擇單獨與這兩人硬抗。

    徐睿這回肯放下所有的矜持和驕傲,跟崔振合做,就是要讓宋銘再也回不了上京。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這麼做不僅僅是爲了表妹,還是爲了紅楓樓那夜枉死的冤魂,也爲了詔獄裏那些屈打成招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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