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應聲去了,宋銘帶着屬下離開,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裏,氣得心口發緊。

    她正坐在廊下長椅上生悶氣,聽見又傳來腳步聲,以爲是宋銘去而復返,迴轉身一瞧,竟是張漣欽。

    她瞅着張漣欽抱着雙臂,勾着嘴角揚着淺笑的模樣,就知道他是特意選在這個時候找茬來了,便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看看他究竟想意欲何爲。

    她如今是正經的錦衣衛指揮使夫人,張漣欽做爲宋銘的直系下屬,見了她不僅不行禮,還敢公然擺出一副挑釁的模樣,實在張狂得很。

    既然張漣欽不要體面,她也懶得跟他客氣,“張漣欽,你這麼看着我,是什麼意思?”

    張漣欽自細雨中走來,清秀俊雅的面容上沾着一層溼氣,笑了笑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你那好弟弟在凝香閣與人爭風喫醋,衆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承恩候府的小少爺薛仁昌,現在已被順天府關押。”

    “怎麼可能?沈嶽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怎麼可能打死薛仁昌?”

    “你不相信也沒辦法,你弟弟當場認罪伏法,乖乖跟着順天府的衙役走了。”

    她來不及細想,衝進雨中要去找宋銘,剛到院門口,遇上無憂和瞿恩牽着馬車來了。

    “宋大人呢?他在哪兒?”她問瞿恩。

    瞿恩答道:“大人他剛剛已經去了順天府。”

    怪不得她從房裏出來,宋銘就不說話了,原來說的就是這個事情,那是沈嶽,是她的弟弟,他瞞着她做什麼?

    她推了瞿恩一把,對他吼道:“去把那匹馬給我牽來!快點!”

    瞿恩愣住了,不敢擅做主張,張漣欽此時又陰陽怪氣地道:“夫人要馬,還不快去給她牽過來。”

    既然是張漣欽發了話,瞿恩立刻就轉頭回馬房裏牽馬去了。

    無憂則不安道:“夫人,大人正是爲着此事去的順天府,你不妨在此安心等一等。”

    安心?她怎麼能安得下心?沈嶽連個雞也不敢殺,怎麼可能會殺人?那個傻子一定是被人陷害了而不自知。她要親自去問清楚,這事必有蹊蹺。

    “無憂,你不必再勸,那是我親弟弟,該怎麼做我心裏有數。”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弟弟。

    張漣欽說完了該說的話,帶着些幸災樂禍的神色,從她身旁越過,負着手大步離去。

    無憂看着他的背影,生出幾分厭惡之感。剛剛大人當着他的面交待,這事先不要告訴夫人,他這樣特特跑來相告,分明就是想讓夫人亂了分寸,再生事端。

    瞿恩把馬牽來後,沈露華搶了他趕車的鞭子,二話不說,利落地翻身上馬,從側門衝了出去,直奔凝香閣。

    她要先找到白玉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

    無憂當然不可能任她一個人行走,早就備了馬跟在她身後,以防出現不測。

    她到的時候,恰逢邵班主帶着他的戲班子準備離開凝香閣,大大小小的箱籠綁了二十多架馬車,靠街邊排起一條長龍。

    邵班主顯然沒認出她,但見有人騎着一匹十分精貴的名駒攔住去路,小心謹慎地下馬車來詢問:“不知這位公子攔住小的是有何吩咐?”

    細雨將她臉上刻意修飾的妝容弄成一片泥濘,此時她的面目談不上恐怖,着實有幾分邋遢,只是她自己看不見而已。

    她翻身下了馬,拱手說道:“邵班主,玲瓏姑娘可在?”

    那邵班主一聽她的聲音,豁然想起她是誰,聯想到今日晌午發生的事情,絲毫不敢怠慢,“原來是二姑娘,小的眼拙,姑娘這邊請。”

    經邵班主指引,她上了一輛馬車,白玉錦一人獨坐在車裏,錯愕地盯了她一瞬,很快認出她,只因馬車狹窄逼仄,不便起身行禮,便朝她傾身點頭充當禮數。

    “玲瓏姑娘,沈嶽的事情想必你最清楚,還請你事無鉅細原原本本告知於我。”

    玲瓏道:“事發突然,我本來也打算前去找你,沒想到二姑娘這麼快找過來。”

    玲瓏將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

    邵家班沒有特別邀約,每逢單日在凝香閣開鑼,沈嶽隔三差五地帶上兩個跟班過來湊熱鬧,因爲玲瓏不登臺,沈嶽就拿了銀錢四下裏賄賂戲班裏的人,通融他去後臺跟玲瓏說上幾句話。

    那薛仁昌看上戲班裏一花旦,也想去後臺,自然遭到拒絕,於是當衆質問邵班主,爲什麼沈嶽可以進他不可以,沈嶽當時就在場,兩人的樑子就是這麼結下的,當天起了點小衝突,互相推搡了兩下,沈嶽身邊帶着和順祥順二人,薛仁昌沒佔到便宜,又經邵班主勸阻,便不了了之。

    因着她出嫁,沈嶽有段日子沒來凝香閣,今日晌午一來,再次遇上了薛仁昌,兩人見面剛開始互不理睬,後來因爲坐位的原因,又開始爭吵,邵班主怕影響正常看戲的客人,將他們二人請出了凝香閣門外,不知怎麼,兩人在門外抱在一起打了起來,直到薛仁昌倒地不再動彈。

    大齊四公六候,承恩候便是那六候之一。論起名聲,承恩候與平昌候那是半斤八兩,再說到後輩,沈嶽和薛仁昌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絝,不分伯仲。

    按白玉錦所說,邵家班當時正在開鑼唱戲,沒有人親眼看到整個事發過程,只曉得薛仁昌當時喝了不少酒,身上有很大的酒味,路也走不穩,而沈嶽身邊還帶着兩個僕從。

    事發後,沈嶽和他的兩個僕從都被順天府帶走,連帶着薛仁昌的屍體也被一併帶走,導致隨後趕到的承恩候及其夫人倒在凝香閣門前哭天搶地,引來不少路人圍觀。

    爲防止有什麼遺漏,她又找了邵班主重新問了一遍,與玲瓏所說無太大出入。

    *

    順天府大牢裏,宋銘見到了沈嶽。

    沈嶽縮在陰暗惡臭的牆角,曲膝將自己抱成一團,看到宋銘進來的時候,惶恐無措地喊着:“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怎麼辦?我殺人了!”

    宋銘蹲下,強行扳起他的臉與他對視,問道:“沈嶽,看着我,可還認得我是誰?”

    “姐夫……你是二姐夫!”沈嶽又想起在瑤山別苑的鬥獸籠子裏,面對猛虎時,就是這個二姐夫救的他,於是反抓着宋銘的雙手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害怕!姐夫,我殺人了,我不想死!救救我,我沒想要殺他,真的!”

    宋銘握着他的手,“你先冷靜,記住,從這一刻起,別再說你殺人了,就算你真殺了人,也不要承認,後續一切交給我,我不會讓你有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