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不過是隨口一說，沒等女孩們回答就伸長胳膊去叉一塊烤牛肉。愛米麗倒忍不住冒了點冷汗。
哈利頭也不擡，沉悶地喫着他盤子裏的約克夏布丁，好像完全沒有聽見，叉子卻好幾次戳到了桌上。
赫敏下意識瞟了一眼自己的袍子領口，冷靜地迴應：“我們已經三年級了，總該有些私人空間，要知道男巫和女巫顯然是不一樣的。”
“啊哈？”羅恩意外地瞪着眼睛，好像從沒發現過她們倆是女巫似的。
“趕快喫，下午是第一節黑魔法防禦術課。”赫敏避開了這個話題。
“不知道盧平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他的袍子來看，他過得有點悽慘。”羅恩說着，把牛肉送進嘴裏。
“我不知道——想想吧，他在火車上那麼對待愛米麗。”火車上的意外事件讓盧平教授在赫敏心中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一切都得等第一節課後才知道。”
愛米麗對那件事沒什麼芥蒂：“他那時只是認錯人了。依我看，他還是個不錯的老師，至少有點真水平，比前兩任要好得多。”
“認錯人了？”
“喏。”愛米麗向西莫手裏拿的《預言家日報》一擺頭。他們在上午的魔藥課上已經聽說了，有人在離霍格沃茨不遠的地方看見了小天狼星布萊克。好容易消停一陣子的《預言家日報》又放上了布萊克的大照片。
羅恩不可思議地瞥了眼布萊克糾結一團的頭髮，好像生吞了一打咬人甘藍：“他把你認成了一個瘋子？你們很像嗎？”
“也許吧。”愛米麗盯着她的南瓜汁慢慢說，“我像他——”
她頓了頓，把“進阿茲卡班之前”幾個詞吞了回去，用越來越小的聲音說：“像他上學的時候。”
第一節黑魔法防禦術課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這是他們第一次上黑魔法防禦術的實踐課——如果不算上去年洛哈特放出康沃爾郡小精靈的那一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和顏悅色地對待皮皮鬼。”起初，看到盧平教授的溫和態度，哈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沒一會兒——
“除了鄧布利多和血人巴羅，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讓皮皮鬼喫癟。”羅恩竊笑着說。皮皮鬼罵罵咧咧地飛走了，鼻孔裏塞着口香糖。
再次出發時，同學們用陡生敬意的目光看着衣衫襤褸的盧平教授。他們走進教工休息室，不幸遇上了斯內普。
斯內普用譏諷的冷笑警告盧平“別把任何複雜的事情交給納威·隆巴頓去做”，然後把飽含深意的目光轉向了愛米麗。
“希望你發現了，盧平，這個班裏有一位很有意思的人物。”他死死盯着愛米麗的臉，語速很慢，聲音清晰，“對嗎？布—萊—克小姐。”
愛米麗在那一瞬間的目光裏看見了仇恨，比以往的恨意強烈得多。她微微打了個哆嗦，本能地攥緊魔杖。哈利氣沖沖地瞪着斯內普，頭頂好像要冒出火來。
斯內普輕蔑地笑了一下，又打算吐出一些尖銳譏嘲的詞語。盧平教授揚起眉毛，及時打斷了他：“謝謝，我相信愛米麗是個出色而特別的小女巫。”
斯內普臉上的肌肉擰成怪異的形狀，一言不發地走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斯內普教授給愛米麗和哈利找茬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學生們都沒有將此放在心上，很快就投入了盧平教授對博格特的介紹。新奇的實踐課和哐當哐當搖晃的衣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盧平教授對納威進行了詳細的“博格特—斯內普大變奶奶”指導，然後轉向鬨堂大笑的同學們。
“如果納威成功了，博格特就會把它的注意力輪流轉移到我們每個人身上。我希望大家現在都花點時間考慮考慮你們最害怕什麼，然後想象一下怎樣才能讓它變得滑稽可笑……”
同學們退到了牆邊。赫敏閉着眼睛，苦苦思考這個書本不可能給出答案的問題。羅恩在那裏喃喃自語：“把它的腿去掉。”愛米麗知道他說的是蜘蛛。
哈利倒沒發現愛米麗微微泛紅的耳朵。他湊近了些，把聲音壓得很低：“你想到了什麼？”
“癩蛤蟆。”愛米麗乾脆地回答，“那些疙疙瘩瘩的玩意兒……”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很不愉快。
“也對。”哈利擡手揉了揉額頭，“都怪達力那個傢伙。”
“我打算把它變成青蛙，就是《青蛙王子》裏的那隻。”愛米麗俏皮地眨眨眼，但哈利仍然緊皺着眉，握着魔杖的手微微發抖。他好像有點恐慌。
“哈利？你——”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盧平教授舉起魔杖示意。別的同學紛紛點頭，爲納威留出了空地。納威臉色蒼白，顯得非常害怕，但已經挽起了長袍的袖子，舉起魔杖做好了準備。哈利不再沉思，直直盯着那隻衣櫃的門把手。
櫃門打開，長着鷹鉤鼻的斯內普教授氣勢洶洶走了出來，與剛纔出去的那一個沒有任何分別。他一步步走來，逼到納威面前——
“滑—滑—滑稽滑稽！”納威尖聲叫道。
啪一聲脆響，全班同學第一次見識了納威奶奶的着裝，而且頂在斯萊特林院長身上。爆發的大笑好像要把屋頂掀翻，博格特糊塗地停住了。
盧平教授喊道：“帕瓦蒂，上！”
哇，這麼快就開始了？愛米麗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努力在腦袋裏想象一隻翠綠可愛的青蛙。
博格特陸續變成了佩蒂爾的木乃伊、斐尼甘的女鬼、托馬斯的被割斷的手，還有羅恩的蜘蛛，都是一些看上去很恐怖的物品。愛米麗衷心祈禱自己的蟾蜍不要太過醜陋，像萊福那樣的就行……
終於——
“愛米麗！”
女孩舉着魔杖走上前去。沒有腿的蜘蛛滾動了一下，啪地消失成一片白霧，接着霧氣散開了。
不是什麼蟾蜍。
她的博格特同別人的很不一樣——與其說是一件物品，不如說是一個場景。愛米麗認出來了，這是她在德思禮家居住了十年的閣樓。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盧平教授好像有些訝異，愛米麗茫然地盯着這隻彷彿並不可怕的博格特。
但當白霧散盡時，她漆黑深邃的瞳孔猛然緊縮。
房間角落裏縮着一個小女孩，雙手抱膝，仰起的臉上帶着淚痕——是幼時被鎖在閣樓上的愛米麗，蒼白，無助，獨自一人。
但似乎又沒有那麼簡單。原本屬於麻瓜的閣樓，牆壁上貼滿了小天狼星布萊克的通緝令，撕碎的剪報散亂一地。女孩無神的眼睛望着窗口。窗外景象模糊，卻足以辨認——
背影。
凌亂的黑髮，濃密的棕色頭髮，火焰似的紅髮。有高有矮的三個身影，卻沒有一個回頭。
——“你將要失去你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
——“我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你們。只要你們不……”
——“嘿，你們聽說那個阿茲卡班的逃犯了嗎？”
——“他逃出來是爲了找我，然後殺掉我。”
……
愛米麗·布萊克此生最害怕的，是無邊無際的孤獨。
我害怕失去這些溫暖，害怕我的生活像閣樓上的夜晚那樣只剩徹骨的嚴寒。分明混亂的場景，卻死死攫住了她的心靈。
愛米麗的博格特更像一隻攝魂怪，它並不能直接嚇住她，卻能輕易勾起她最可怕最痛苦最不敢接受的記憶或是幻象。它在逼着她想起那些被自己否定過的可能，好像要將接下來的時光明明白白昭示給她看。
還有什麼可笑的呢？這樣一幅景象能變成什麼樣子呢？
愛米麗舉起魔杖：“滑稽滑稽！”
小閣樓砰地爆炸了，連同那扇不真實的窗戶一起炸開，木板、紙屑翻飛，又在哈利腳下重新凝聚。
從始至終，這真的一點都不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