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新郡守的隊伍,越來越近。
樂師們開始奏起樂曲,絲竹管樂齊鳴。
以郡丞楊學之、主薄暴韞爲首,數十人簇擁着上前,來到郡守的車隊前,紛紛作揖拜道:“南陽郡下官郡丞學之(郡主薄韞)恭迎明府……”
約莫等了片刻,楊學之稍稍擡頭,就只見車隊前的騎兵,依然是紋絲不動,手持着各種郡守儀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了。
楊學之心中想着。
難道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有這個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畢竟,要是那麼幹了,新郡守就等於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員面前開了嘲諷,而且,會讓上面看了也有腹誹。
不遵守遊戲的規則的人,註定會被遊戲規則淘汰。
“大概是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風罷?”楊學之心裏琢磨着。
但沒辦法,人家是天子心腹,來南陽郡是來鍍金來的。
這是大爺,得罪不起!
楊學之只好低頭再拜道:“南陽郡郡丞,下官楊學之,率領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終於,耳畔傳來了金鐵之聲。
那是騎兵們在讓開道路,身上穿着的甲冑與兵器摩擦的聲音,騎兵們開始分開到兩側。
“讓諸位同僚久候,是湯的不是!”一位穿着常服,佩着青授,揣着銀印的年輕男子,笑眯眯的朝着衆人拱手拜道:“往後,還需衆賢駑力輔佐,協助本官,將這南陽大治,上報君父。下慰父老!”
不用猜測,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潛邸時的三巨頭之一,號稱法家後起第一人,晁錯的接班人。未來的準三公,鐵上釘釘的九卿,鴻固原的張湯了。
除了他,誰還夠資格穿上那代表兩千石的青授,揣着那只有兩千石才能懷揣的銀印呢?
秦以來。官員在外就必須穿綬懷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時也是一種責任。
就連那最低級的亭長,也有‘五兩之綸,半通之銅’。象徵着其屬於統治階級的一員。
而兩百石以上,稱爲‘有秩’(有編制)的官員,就‘皆爲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漢時期,想要知道,對方是當官的還是個老百姓。就看他的綬帶與印章的顏‘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綬帶,懷裏還揣個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員。
而金-紫-青-黑-黃,則構成了官員綬帶的五個等級。
“不敢,不敢……”楊學之帶着羣官道:“吾等必恭從明府之意!”
漢室郡守,權責之大,也是遠超人們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與事務,幾乎盡‘操’於郡守之手。
除了縣令、縣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個圓的。就捏個圓的,就捏個長方形,就捏個長方形。
當然,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夠。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寧成,史書上的評語就是:爲吏,必陵其長吏,爲人上。‘操’下,如束溼薪。
寧成也因這個‘性’格,在歷史上官運亨通——連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這人能耐可見一斑,自然要重用嘍!
這樣強勢的下屬,總有一天會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級。
過去六十年裏,郡守與其下屬的主薄、郡丞之間的爭鬥,不斷的延續。
有人贏,必然有人輸得當‘褲’子。
張湯看着楊學之等人,臉上依舊是帶着微笑。
“誰是主薄暴公?”張湯輕輕問道。
“下官暴韞拜見明府……”一個穿着錦衣的中年官員出列拜道。
張湯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過睢陽,就知道啦!”
暴韞不明所以,低着頭,‘露’出巴結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勝惶恐!”
但不知爲何,暴韞看着張湯的模樣,感覺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裏面七上八下,根本無法安心。
卻聽張湯道:“惶恐?本官確實很惶恐啊!”
張湯從懷中‘抽’出一堆帛書,丟到暴韞的臉上,臉孔一下子就猙獰起來:“暴主薄,看看你乾的好事,本官還未到睢陽,就有七位苦主來告你貪贓枉法,強取豪奪之事!”
暴韞撿起那些帛書,根本不敢看,低着頭,默不作聲。
壞事、醜事,暴韞乾的,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幹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狀,這確實出乎了暴韞的想象。
暴韞明明記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揚言要報復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丟到了監獄裏,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過去幾十年,這些泥‘腿’子,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
“不要讓我查出來是誰……”暴韞心裏惡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誰幹的,有你們這些刁民好看!”
對付泥‘腿’子,暴韞最是拿手。
很簡單,就用一個徭役的武器,就能讓對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漢室規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爲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兩張嘴,這執行權,在基層官員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經服役,今年還是輪到你,你也無話可說。
實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輪流上好了。
這你總說不出話來吧?
只能怪你們家運氣太差,每次都‘抽’到你們!
另外更改戶籍本上的年齡也是一大殺手鐗。
漢室有養老政策,年紀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還可以免役子孫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這戶籍薄上的年紀,多一歲,少一歲,對暴韞來說。簡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減四五歲,也是常理。
過去,暴韞就是靠着這些手段,不斷的巧取豪奪,謀奪土地。
生生的將暴家變成了這南陽郡的巨無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達數千頃,遍及南陽三十六縣,不知道多少自耕農,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農甚至農奴,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要爲暴家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