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皇帝 >第九百五十一節 公羊學的野望(2)
    胡毋生對公休儀休妻的故事很清楚。

    當年,公休儀爲魯相,輔佐魯穆公,治理魯國。

    某天,公休儀回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在織布。

    於是,沒有任何徵兆,任何理由的,公休儀直接將自己的妻子趕出家門,並將之休之,隨後,公休儀更搗毀和破壞了其妻子的織布機。

    爲什麼?

    按照公休儀自己的解釋是:我老婆織的布太好了,我害怕因爲她的緣故,而導致百姓破產,故而要休掉她,還要砸毀和破壞她所改進的織布機。

    爲的就是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啊!

    這些言論傳播出去,頓時魯國上下一片讚譽。

    只是,公休儀這個邏輯……

    實在是有些奇葩啊!

    胡毋生最近就一直在想:公休儀的老婆一天能織幾匹布?她能影響多少百姓?

    就因爲這個理由,就休妻,這公休儀不是反應過頭,就是受刺激了。

    而隨着太學典藏的史書和古籍越來越多。

    胡毋生現在已經明白了,公休儀當年爲何要那麼做。

    因爲,公休儀主政魯國時,魯國的國君,名顯,諡曰穆公。

    穆公是魯國曆史上少有的中興之主。

    而且其爲人寬厚,能容忍各種言論,更懂得禮賢下士,積極提拔人才。

    穆公在位時,曾經隆重的拜孔子的孫子子思爲國師。

    嗯,就是孟子的老師,名爲孔汲的那位。

    當時,魯國可謂是實現了中興了,政通人和。

    然而,其後,穆公幹了一件事情,讓全魯儒生都爲之跳腳。

    在位十餘年後,穆公正式,隆重的邀請,當時天下的顯學,與楊子學說爭霸的墨子進入魯國,教授學問,收受門徒。

    這是被記載在史書上的事情。

    史書上雖然沒有記載魯墨最終的結局。

    但卻記載了公休儀這個時任的相國‘拔葵去織’。

    拔葵,就是拔掉自己家種的葵花菜,去織,就是砸毀自己家的織布機。

    這兩個事情,都是發生在同一個時間節點上,並導致了同一個後果:休妻!

    再考慮到無論是農業技術和耕作技術,還有織造技術,在當時,都是墨家在發展和推廣——在那個時候,農家還沒有從墨家分離出來。

    公休儀拔葵去織,針對的是誰,是在向誰喊話?

    毋庸置疑了!

    也只有這樣,纔講得通那個邏輯。

    畢竟,公休儀又不是笨蛋傻瓜和瘋子。

    但是……

    胡毋生並不打算揭穿這個窗戶紙,將那血淋淋的真相告訴世人。

    畢竟,好歹,公休儀也是自己人,而墨家則是對立面的敵人,至少也是競爭者。

    “楊先生之說,吾不敢苟同……”胡毋生淡淡的笑道:“因爲楊先生所舉的例子,和所引用的言論,來自於黃老學之說!”

    “黃老之說,固多良言,然,卻非我儒家之說也!”

    那位楊姓儒生聞言,連忙羞愧的低頭。

    胡毋生說的沒有錯。

    魯儒派系在這個問題上的言論和態度,與黃老派的某些派系,保持着驚人的相似度。

    “且,莊子之言,荒誕不經,不足以爲信!”胡毋生緊接着補刀。

    “汝之所論,來自於《莊子。天地》所載之子貢故事……”

    其實,魯儒,或者說黃老派的一些派系的類似這樣的言論,興起的時間,都很短。

    雖然,最早,在莊子之時,就已經有這樣的說法。

    但,這種言論興盛,還要等到諸呂之亂後,天下毀秦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開始,所有有關秦的東西,統統被打上了另類的標籤。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這機械詐僞,奇技淫巧和機變械飾,成爲了天下輿論對秦攻擊的主要火力。

    與其說類似的言論,是先賢們的意思,倒不如說是今人的意思。

    而且是處於政治目的而營造起來的聲勢。

    看邏輯就知道,混亂不堪,前後矛盾。

    什麼機心、純白,根本就是莊子那一套。

    只不過,因爲莊子把子貢拉出來,當成主角,所以,儒家看到了,就如獲至寶,然後就變成了自己的了……

    倘若,一切不變,胡毋生也懶得去管。

    畢竟,作爲一個學閥,他也要講政治。

    不講政治的話,就會被政治拋棄,被政治拋棄的學派,等於自取滅亡。

    現在,當今天子,想幹什麼?

    根本就不是祕密了。

    他或許對於商賈,有着跟歷代天子一樣的仇視和敵視態度。

    但對機械和工匠,這位天子卻表達出來了出乎尋常的熱情。

    他讓墨家復甦,讓少府卿設立百工苑,大力推廣和開發各種新機械新方法新技術。

    足夠讓胡毋生意識到:當今天子已經不爽所謂的‘機械之心’‘機變械飾’‘奇技淫巧’這樣的言論很久了。

    而且,當今天子還很不喜歡,類似於公休儀這樣的清流代表。

    既然皇帝都有了這樣的表示。

    作爲一個有抱負有理想的學閥。

    胡毋生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當然是爲君解憂,爲王前驅了。

    胡毋生看着衆人,解釋道:“莊子當年作《天地》之篇,其中所載之子貢故事,不名於書,不見於簡牘,所述存疑,且夫,就算果爲子貢之所見,那子貢先生也太笨了!根本不符合仲尼對子貢的評價!”

    孔子七十二門徒,子貢、顏回、子路、子夏,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年,孔子怎麼評價的?

    由也果,賜也達,求也藝。

    由(子路)有果斷的才能,賜(子貢)通情達理,見多識廣,求(冉求)多才多藝。

    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怎麼會出現莊子《天地》篇裏那樣的情況?

    何況,莊子通篇,都是在借另外一個人的口吻,述說着所謂機械之變。

    而且,其所謂的機械之變,更多的似乎是哲學上的問題,而非現實問題。

    “更何況,今日,諸君請看:今日天下,誰家不是水車爲灌,機械爲力?”胡毋生斷然說道:“諸君可曾有見,有哪一家用了水車後,於是懷詐僞心,要爲禍天下了?”

    “莊子之說,荒誕不經,脫離實際,不足爲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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