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聲音就知道:陛下不喜歡!
陛下不喜歡,那自然要站出來表示了。
當下,就有一個尚書郎站到臺前,輕聲說道:“諸公注意,此乃石渠閣之會,請緒論本派經義,無關內容,勿要多言!”
頓時,林荀的臉色就尷尬的脹成了豬肝色。
而臺下的重民學派和荀子學派的人,則笑的前仰後倒。
好在,林荀心性不錯,知道馬屁拍到了馬大腿身上。
連忙做出調整,轉口道:“孟子曰: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也……”
這個轉折不錯,也不彆扭。
“何以謂之仁:親親而仁,不忍而仁也!”
“是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推之今世,則曰:人之仁,謂之四民皆愛也,士農工商,皆漢臣民,皆陛下臂膀,皆諸夏同胞,推仁及愛,至於百工……”
聽到這裏,劉徹纔將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看樣子,思孟學派在如今,也有展了……”劉徹在心裏想着。
不過,這也正常。
如今諸子百家,都面臨着同樣一個問題:不管他們喜歡,還是討厭,商人的數量以及工商業的從業者,都在增加。
羣體的規模,不再侷限於某地,也不再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
而且,富裕起來的工商業,開始涉足政治,插手學術思想。
沒有人避免,也無人能倖免。
喫人嘴軟,拿人手短。
況且,作爲一個新興學派,思孟學派面臨着公羊、穀梁的強大勢力,還處在與重民學派的競爭中。
假如,他不能找到一個新的支持他的集團的話。
那它怎麼生存,怎麼展壯大呢?
事實是:除了新興的工商業者外,其他的羣體都已經早有了支持者和基本盤了。
就像米帝的驢象兩黨一般。
新人想要挖牆腳,何其難也!
所以,雜家遠走安東,思孟和重民,涉足工商業,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這是一個重要的進步。
這意味着,學術界終於不得不正視工商業的展以及其帶來的問題。
並且去思考在這樣一個局勢下,如何繼續平衡社會各階級的利益。
正視問題,總比迴避問題,卻在私底下大肆中飽私囊,充當白手套要強!
而且,思孟學派談這個問題,比其他人,都更有優勢。
原因很簡單,仁義愛人是思孟學派的核心論述。
且,思孟學派講究‘浩然正氣’。
正人君子,肯定不會被商人操縱和控制。
至少,在面臨外人攻仵時,他們完全可以大義凜然的回擊,並且反問對方:“若吾輩尚且不能談論工商之事,誰能談論?”
當然了……
林荀的這篇演講稿,肯定是有人幫忙擬定過了。
劉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顏異。
不過可惜,中間,這位林荀似乎自作主張,摻雜了私貨。
導致本來極爲優秀的一次演說和遊說,最終毀於一旦!
劉徹低頭看了看在自己身側矗立的顏異,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看出什麼。
然後他就呵呵一笑。
顏異自從上次在茂陵吃了癟後,最近變得踏實和誠懇了許多。
劉徹知道,他正在反思和反省自身。
這很好!
假如能,那麼,未來,三公或許懸。
但九卿跑不了。
倘若不能,那顏異這輩子,也就是一個尚書令的副手身份了。
林荀在臺上繼續說着思孟學派的主張和他們如今主張的秩序。
但他的膽子有些小,對工商業的問題是淺嘗輒止。
在談了一會後,就轉而轉移到了心性和道德方面。
無非就是孟子那一套的仁義觀。
劉徹卻是開始看起了之後將要上臺的兩位巨頭的資料。
在林荀之後,是重民學派的楊暉。
楊暉這個人很有意思,他原先是穀梁派的巨頭,在元德二年,忽然帶着門徒子弟,加入重民學派。
在重民學派原有的思想基礎上,他結合了穀梁學派的主張和理論,衍生出了許多奇談怪論。
繡衣衛的報告是:其人頗有公孫龍之風,能言善道,善辯而機警,常有語出驚人之舉!
這就了不得了!
公孫龍是誰?
白馬非馬的公孫龍!
那位名家的巨頭,那個足以顛倒黑白的著名學者!
那位在古典中國哲學史上類似於柏拉圖,甚至可以說中國的柏拉圖的公孫龍!
而且,公孫龍還對中國的法律和道德以及學術擁有巨大的影響!
他的門徒弟子之中,甚至出現了尹文子這樣的黃老派的巨擘!
一個公孫龍,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成爲了一個學派的領袖!
特別是重民學派這樣的特殊性的學派!
這讓劉徹期待無比。
當然劉徹更期待的是,在楊暉之後登臺的將是荀子學派的朱文。
朱文的背景,劉徹也搞清楚了。
他爹是平原君朱建,那個漢室前期最有名的智者和謀士。
朱建生前,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給韓信建議造反,還不被誅殺,簡直就是奇蹟!
長袖善舞,能言善辯,和善於分析政局,是這位漢家平原君留給世人的最深印象。
如今,朱文投身於荀子學派之中。
更是讓接下來的時間,將變得無比有趣。
荀子學派,本身就是一羣另類和異類的集合。
以劉徹所知,荀子學派,本來早已經消亡了。
荀子的嫡系傳人和再傳弟子,都早已經改換門庭。
譬如申公,是荀子弟子浮丘伯的入室弟子,但他拋棄了荀子的學說,開創了楚詩派。
又譬如北平文候張蒼,他是荀子的關門弟子,但他也拋棄了荀子,走上了黃老學的道路。
還有更著名的李斯、韓非,一爲儒,一爲法,相愛相殺。
除此之外,韓詩派的韓嬰也是荀子的再傳弟子。
但他也拋棄了荀子。
而今天的荀子學派,其實是幾個跟荀子沒有太大關係的路人,在讀到了荀子著作後,深感這纔是道理,這纔是學問!
於是,遵奉荀子爲祖師爺,再次打起了荀子的性本惡和化性起僞的大旗,逮着儒家各派,一頓亂噴。
結果,讓他們噴出名堂來了。
天下各地,與他們抱有相同想法和相同觀念的士子,紛紛前去與他們匯合。
同志越來越多。
終於,成爲了一個學派。
還是一個影響力跨越郡國的學派!
這不能不說,真是一個奇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