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蘊白坐在石椅上,撫着小白,靜靜地等待着北川凌。
2016年11月26日下午一點,北川凌如約而至。
看着曾經在視頻中出現的相似臉孔已然就坐,北川凌走上前去,用着蹩腳的普通話,喚了一聲:“池桑。”
池蘊白起身,擡眸看向北川凌。
一頭細碎的短髮,面目清朗,身着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的他,顯得十分儒雅。
這就是阿延最後想見的人。
池蘊白微微頷首,用流利的日語回道:“問好北川君,我先替阿延說一聲對不起。”
聽到對方熟練的日語,北川凌愣了一下,急忙用日語回道:“不用對不起!這本身也是無法預料的事情……”
“只是,有些遺憾罷了,畢竟這是我與阿延期待已久的對局!”
“是阿延失約了。”
說完,池蘊白低垂眼眸。
氣氛,一下冷了下來。
北川凌見了,連忙道:“池桑,我剛剛說的,不用在意!能與阿延下這樣的一盤棋,我亦是滿足的。”
池蘊白感激地朝北川凌鞠了一躬。
“謝謝,北川君!”
北川凌勾脣,“不用客氣。”
池蘊白:“那開始吧!”
北川凌:“是。”
兩人互相鞠躬就座,池蘊白看着北川凌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也不自禁正襟危坐起來。
北川凌從棋盒中抓起一把白子,池蘊白擡眸,猜先?看來北川凌這是把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於是,她也抓起棋盒中一顆黑子。
兩人同時鬆開手,白子五顆,黑子一顆,池蘊白執黑先行。
確定好行棋先後,池蘊白把小白抱了起來,放在石桌的邊角,對小白道:“小白,開始下棋了,我方執黑先行。”
小白停頓了一下,甜甜道:“是,棋盤已掃描完畢,確認我方執黑先行。”
話畢,小白的眼睛射出一道紅外線,落在了棋盤右上角的星位,接着,小白開口道:“第一手,右上角,星位。”
池蘊白愣了會兒,接着條件反射般地看向了北川凌。
北川凌似乎也怔忡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原來專注而認真的神情。
池蘊白低垂眼眸,這就是棋手的尊重吧,即使這一切有多麼的不合理,不對等,也看破而不說破,給與對手足夠的體面。
北川凌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呢。
但面對這樣的對手,這樣下棋真的對嗎?
池蘊白,猶豫了……
她想到了鍾晏的話,也想到了自己對鍾晏的回答。
她本以爲她是堅定的,但,此刻,她覺得不該是這樣。
當小白開始說第一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該是這樣了……
因爲在小白的身上,她看不到未來……
那個屬於阿延的未來。
小白擁有的只有阿延的過去,而北川凌擁有的是未來——代表無限可能的未來。
唯有真正的對弈,才能在棋局上,平分秋色,擁有無限可能。
如今,這一局沒有未來的棋,會是阿延想要的棋局麼?
對北川凌來說,這樣一局棋真的有存在的意義麼?
對小白和對圍棋一知半解的她,真的配與這樣的對手下這一局棋嗎?
當這些念頭一出,池蘊白搖了搖頭,她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告訴自己別想太多。
冷靜,下棋,是她該做的。
她急忙地從棋盒中抓了一顆棋子,試圖掩蓋她不平的心緒。
沒錯,就這樣拈子,而後落子……
落子吧,池蘊白……
可是,她落不下啊……
池蘊白苦笑,一股濃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看着黑子懸空在棋盤上,遲遲不落。北川凌雖有疑惑,但亦沒有多言。
池蘊白緩緩收回棋子,一滴眼淚隨之滑落。
她慢慢地說了一句,
“對不起……”
之後,她感覺那種愧疚的情緒達到了頂點,眼淚傾瀉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不停說着,不停說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北川凌看着眼前少女忽然的崩潰,一臉擔憂:“池桑……”
“對不起,北川君。”
“我沒有辦法落子……”
“池桑,爲什麼?”
“阿延沒有未來了……再也無法,與你下出無限的可能了。北川君,你明白嗎?”
“池桑…”北川凌皺緊眉頭,眼前的少女已經把自己打上了一道枷鎖,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
“只要一想到阿延再沒有未來,我就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絕望。而看到北川君這樣的棋士,與你對弈的我,又感覺到了滿滿的愧疚。”
“如何落子?”
“如何才能毫無心理負擔的落子?”
“北川君,你能告訴我嗎?”
北川凌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這是阿延的遺願,不是麼?”
池蘊白突然起身,雙手抵住棋盤,一雙蓄滿淚水的眼睛,倔強地看向北川凌,“是遺願!我也本來以爲只要完成就好了,但我知道阿延要的不僅僅是如此。”
“池桑……”
池蘊白哭着搖頭:“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在遠方注視着兩人對弈的鐘晏,看到池蘊白的忽然的動作,瞪大了眼睛,而後瞬間扯住李南鶴的衣袖,跟他說道:“池蘊白不對勁,我們過去看看!”
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李南鶴,就被鍾晏拖着跑了。
氣喘吁吁的二人,在跑到池蘊白身邊的時候,腳步瞬間放輕。池蘊白低着頭,不停的掉着淚,
看到旁邊投射下的人影,她擡頭,是鍾晏和李南鶴。
她看着鍾晏,喃喃道:“你是對的,鍾晏,你是對的!我不能下這一局棋!”
鍾晏怔住了,隨後他溫柔道:“誰對誰錯都沒關係的……”
“錯的只是命運,不是嗎?”
“不想下,便不要下吧……阿延,也不會……”
“不,囑託必須完成!”池蘊白沒有任何猶豫地打斷了鍾晏的勸慰。
她擦了擦眼淚,執拗地不讓它繼續流出來,隨即她握住胸口的玉墜,僅僅猶豫了一下,便義無反顧的解開了項鍊,拿出了阿延的那顆白玉棋子,遞給了北川凌。
池蘊白極爲認真地看向北川凌,鄭重道:“北川君,這是阿延的白玉棋子,今天我把它交給你。三年後的今天,我會再次與你對弈,並取回這枚棋子。”
“請答應我的請求!”
北川凌愣了一會兒,而後笑了,他起身並從少女的手中,取過這枚棋子。
他微微頷首,並認真道:“池桑,我接受你的請求。並且,我會爲之期待!”
雖然眼前的少女依然悲傷,但與之前已經大大的不同,他彷彿看到女孩失去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恢復。
他相信圍棋會讓她從失去親人的傷痛中恢復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