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線小演員，記住他的名字幹什麼？長得也磕磣。”
穆俊琛嘟囔了一句，和副導演商量着再找誰來演蔣玉龍這個角色。
“誰還能來演？合同都沒簽，你非得氣人家，那當然想走就走啊，又不用賠錢，這種小成本電影，能賺幾個錢，這種題材，有多少可能會上映？長得帥的都拍偶像劇去了，演個男七號也比拍這強啊。”
副導演是個圓圓的三十來歲的胖子，叫周鵬，臉上嘟嘟的，留着點鬍渣，開口就是一通吐槽。
“真找不到了？”穆俊琛像是默認了他說的，只是問。
“我問問，李倫海你覺得怎麼樣？”周鵬問他。
“誰？我沒聽過。”
“沒聽過正常，名氣大的也沒必要去找，又出不起那價錢……這個，你看看。”
周鵬把手機遞給穆俊琛。
穆俊琛掃了一眼，把手機還回去：“這太娘了，演不了蔣玉龍。”
“黎冬那樣的倒是man、帥，可人家能來嗎？咱出得起那價錢嗎？穆導你眼界太高了啊……”周鵬說着說着，忽然視線開始上下掃着穆俊琛，又把視線轉向我，小小的眼睛裏起了笑意，“小路助理你瞧，咱們穆導是不是就挺帥挺man的？貼個花臂去演蔣玉龍，搞不好還能火一把。”
我坐在一邊，聽周鵬的，仔細觀察了穆俊琛一番，推了推眼睛，誠實道：“是挺帥的。”
穆俊琛看了我一眼，臉上表情微微變化。
“怎麼還害羞了啊哈哈哈哈！”周鵬大笑出聲，繼而又收斂表情，嚴肅道，“穆導我說認真的，你這外形條件，不比走掉的那個強？而且咱們現在都開拍了，主角不到位，攝像、羣演、燈光、化妝師，全在這兒耗着乾等，機器也等，這耗一天得多少錢？咱們本來就是小成……”
“行了行了，我回去考慮一下，今天組裏放假吧。”
穆俊琛掐掐眉心，起身離開咖啡店。
周鵬坐在靠窗座位上繼續喝他的咖啡：“希望這是最後一天放假了，這都是燒錢啊，少爺的世界我不懂……”
我也起身，衝他點了點頭，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出去，往附近最近的公交站臺走。
“路淮，你哪兒去？”穆俊琛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
我轉身，看見他站在咖啡店門邊上，擰着眉毛看我，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我放假啊，出去玩。”我摳了摳書包帶子。
穆俊琛：“你是導演助理，放假輪得到你嗎？跟我回去。”
行吧，我只得跟着他回酒店去。
回了酒店，穆俊琛就讓我陪他在客廳坐着，也不說話。
“你覺得我能演蔣玉龍這個角色嗎？”安靜半晌，他突然開口問我。
“我覺得能啊。”
我肯定地點點頭，心想至少節約了一筆片酬，根據我來這幾天的觀察，這個劇組，挺窮的，組裏的人每天都在吐槽，一會兒吐槽穆俊琛窮，拍個電影摳摳搜搜的，一會兒又吐槽他有錢，跨行砸錢拍這麼個難賣的爛電影。
“你看過劇本了沒有？”他又問我。
我搖搖頭。
他起身進了他的房間，片刻後，拎着一本訂好的A4紙出來遞給我：“你看看吧，作爲導演助理，起碼得對這部電影有了解。”
爲什麼要有了解？我就跑腿倒茶像個服務員一樣，拍的什麼電影和我有關係嗎？
我內心疑惑，但沒說，接過劇本來表示會好好看。
穆俊琛一個人出門去了，讓我在酒店裏看劇本。
劇本不長，半個小時就看完了。
看完之後又翻回來數了數。
一共五場牀戲，一場比一場基情四射。
“看完了？”正看着牀戲的部分發呆，穆俊琛回來了，隨口問我。
我合上劇本：“嗯……看完了。”
“感覺怎麼樣？”
我抓抓褲子：“感覺……感覺寫得挺好的。”
穆俊琛點點頭：“劇本確實不錯，看完就沒事了，你還想出去玩嗎？可以出去了，放你幾個小時假，明早五點到現場，回早點兒。”
“你別總是這麼緊張，還是你會覺得尷尬？都這麼幾年過去了，我們現在就是普通的同事，你隨意點兒。”
他又突然說了這麼一段，然後進了他自己的房間去，“咔噠”一聲，關上了門。
我知道是普通同事啊，我又沒想別的。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怎麼的，沒有了出去玩的心情。
第二天，劇組終於恢復了正常拍攝，穆俊琛自導自演，拍別人時他站在監視器後面看，輪到自己的戲份，副導演周鵬負責他的工作。
我則在一邊，背後一個包，胸前一個包，裝着他的手機，劇本，小電風扇，還用一個保溫杯裝了一杯溫水泡枸杞金銀花。
他在片場喜歡大聲罵人，費嗓子。
“路淮。”他叫我。
我立馬過去，化妝師正給他畫花臂，他額頭有點兒冒汗，我掏出小風扇來對着他吹。
“水。”他又道。
我掏出保溫杯，他兩隻胳膊都不能動，只能給他喂，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他嚼了不少枸杞金銀花下去，眉毛皺着，估計是不喜歡，但沒說什麼。
“餓了，有喫的沒？”他又問。
我從包裏掏出一袋小籠包來，拿了一個遞到他嘴邊，他兩下吞下去，眼神示意還要，我連着餵了他好幾個。
喂着喂着，忽然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黏在臉上似的，下意識擡眼一看，穆俊琛正盯着我看。
我：“？？？”
穆俊琛長長的睫毛一垂：“飽了，你退開吧，要化臉上了。”
我抱着包退到一邊，找了張椅子坐下，把剩下的小籠包自己吃了。
化妝加各部門準備工作，一直到九點多才開始拍。
今天拍的是寧臣因爲同性戀而在學校受到霸凌，跟蹤蔣玉龍到了他的出租屋，要蔣玉龍保護他。
“老子憑什麼保護你？你個大老爺們，找人保護你丟不丟臉？”
頭髮亂糟糟，穿一條黑背心露着兩條大花臂的穆俊琛嘴裏叼着根菸，表情不耐煩地對寧臣道。
寧臣的扮演者怯怯地看着穆俊琛，囁嚅：“你，你收了我保護費……不能保護我嗎……”
穆俊琛把手裏菸屁股丟到地上，好笑道：“說好聽點兒我是收保護費，說難聽點兒就是搶劫，你指着搶劫犯保護你，腦子有坑嗎兄弟？”
寧臣瞪着他，眼淚唰唰地掉。
按照劇本上，穆俊琛接下來該說“你其實是個女孩子吧，這麼喜歡哭哭唧唧的”，然後走進寧臣，惡趣味地調戲他。
然而穆俊琛下一句說出口的是：“你演的什麼？這裏寧臣的情緒不是這樣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寧臣喜歡蔣玉龍，你這是喜歡的表現？”
寧臣扮演者撇了撇嘴，歪着頭問穆俊琛：“那不然是什麼表現？劇本上就是這麼寫的啊，寧臣在這裏很害怕蔣玉龍。”
穆俊琛嚴肅道：“他的情緒不能只是害怕，寧臣是個心理有問題的人，喜歡上了搶自己錢的混混，你得通過細節表現出來，知道嗎？”
寧臣：“什麼細節？害怕的同時表現得騷一點兒？這樣顯得喜歡蔣玉龍了吧？”
片場一陣鬨笑。
我坐在一旁像只呆雞一樣看着他們吵架，心想今天也是吵吵鬧鬧的一天。
自從來了這個劇組，就沒有一天不處在吵架的環境裏，大部分人是因爲不認可穆俊琛的專業能力，甚至還有人因爲我是他助理想找我吵架，發現我像根木頭之後便放棄了，還是繼續攻擊穆俊琛。
在這種氛圍下，我甚至有點兒希望這電影不要拍了。
第二天，彷彿心裏的許願應驗了一般，演寧臣的演員也不演了，嫌錢少嫌穆俊琛事兒多。
拍了幾場蔣玉龍單獨出場的戲，穆俊琛心情煩躁，不拍了，劇組又放假一天，攝像和道具們最開心了，不用扛着東西來來回回的。
“現在怎麼辦？另外找演員嗎？”酒店房間的客廳裏，我和周鵬坐在沙發上，穆俊琛待在房間裏想辦法找新的能演寧臣的演員。
“找演員也難啊，這是他第一部電影，之前壓根沒混過這個圈，誰知道他？只能看錢的面子，但是這劇組是他一個人投資撐起來的，已經砸了不少錢進去了，再砸應該沒有了。”周鵬聲音輕輕的，怕被裏面的穆俊琛聽到，一臉惆悵。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畢竟已經分手好幾年，他的事是他的事，我管不着，當然，也沒能力管。
周鵬這時卻突然“哎！”的叫了一聲，巴掌一拍自己的胖大腿：“你可以演啊！你這半天打不出來一個屁整天死氣沉沉的，氣質不正和寧臣一模一樣嗎？完全可以本色出演啊！”
“穆導你出來！我找到合適的演員了！”
“誰？照片我看看。”穆俊琛立馬就從房間裏出來了。
“路淮，你看他這張憂鬱的委屈巴巴的臉，是不是特合適？”周鵬興高采烈地指着我，“而且還便宜！”
穆俊琛看着我：“……”
我看着穆俊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