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揹着手,微笑着看人家下棋,他指着炮對着將,談笑風生,他可自豪。
隋刃也可自豪。左兜裏彆着一根鋼筆,挽着褲腳,挺的筆直。
穿着正規中山裝,站在了酒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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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飛在喝酒。
他大刺刺靠在沙發正中央。
偌大的包廂,西風遊離分立兩旁,西風喫顆茶几上盤裏的豆子,又坐下來,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坐立不安。再看身旁的遊離,倒是比較淡定。
元蒲自顧自坐在點歌機旁,一會兒選了首悲傷的鋼琴曲,不巧按錯了,變成了勁爆的架子鼓。
架子鼓的聲音震耳欲聾,更不巧機器此時癱瘓,架子鼓就停不下來。
隋刃就是踩着震耳欲聾的鼓聲,走了進來。
西風遊離齊撫額頭,這鼓聲,怎麼都像打擂臺前的助陣。
元蒲發呆。
看到隋刃的腳過來,金飛手有些抖,他也不咳嗽,顧自繼續喝酒。
架子鼓猛地停下,四周死靜一片。
只剩下金飛在喝酒。
他也不擡頭。
他還在喝。
隋刃已經站了七分鐘,四百二十秒,不長不短。
元蒲胸膛起伏,他每次想站起來說話,都被西風按下來。西風向他連着使眼色,意思很明確,讓他們自己解決。
元蒲握了握拳,沉默。
金飛還是喝酒。不停地喝。
很安靜,只有他吞掉酒的聲音。
包廂裏很暗,頭頂一束五顏六色的光,變換着光,無聲投射下來。
隋刃站在茶几前,慢慢擡起了視線,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金飛。
視線重合,金飛的輪廊和他媽媽…很像。
可惜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多年前,她離開金飛離開家,改嫁金四,卻很可能因爲一些原因被金四殺了。按照現在的資料,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
也許是她無意間看到了什麼。
就無聲無息死了。
…再徹底找找原因吧。等一切清楚了,等背後的人真正出來,再告訴他,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隋刃慢慢垂下視線。金飛還是沒有擡頭。
“如果我一直不說話,你是不是會一直這樣發呆到結束?”
恍惚中,金飛似乎說話了。
隋刃愣了一下,擡起頭,看到金飛嘲諷的冰冷眼睛。
金飛笑了一下,“沒聽到?好,我再問一遍,我金飛,問你隋刃,如果我一直不說話,你是不是會一直這樣呆到結束?沉默…沉默…沉默。失語症?真正的啞巴?不不。”他搖起頭來,微微眯起眼睛,靜靜看着隋刃,“…一個自閉症患者。”
“金飛!”元蒲厲喝一聲。
西風小聲喘氣,完。
金飛厲吼一聲,“我在問他!!”
隋刃垂在腿側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擡起視線,看着金飛,臉色開始微微蒼白。
光灑下來,遊離開始看隋刃的衣領,釦子緊緊的,一股禁慾感撲面而來,這是爲何。
“不,我想多了…啞巴…也會努力手舞足蹈比劃些什麼吧。”金飛的話越發刺耳起來。
“金飛!”西風忍不住了,“你…你喝醉了。”
“砰!”金飛已經一瓶子把酒拋在隋刃面前,他看着隋刃微微蒼白的面孔,嗤笑一聲,“怎麼,想證明你不是啞巴?”他看着面前的酒,“那就,把它喝了。”
隋刃沉默一下,彎下腰,拿起了酒,仰頭喝起來。
這一喝,就是無數杯。
他喝,金飛喝。
無數杯。
胃裏慢慢針紮起來,石灰粉緩緩掉落,隋刃還是喝。
耳邊傳來緊一陣慢一陣耳鳴。
…我不是自閉症。
他想,我已經好了。
他仰頭喝酒,酒,不知道具體什麼做的,一種冰冷的,火辣的液體。
他只是想用力把他們嚥下去。
金飛要他喝,他就不停地喝,喝到最後,也不再難受了,只是剛纔浮起的一點輕快,也被什麼徹底掩埋。
直到所有的酒都要變成空的。
金飛徹底醉了,滿身是酒,滿肚子也是,酒囊肚子變得鼓鼓的像他金胖子爸。他搖搖晃晃從沙發上站起來,瞪着隋刃。
隋刃正看着他。
“…來。”他拿起桌上最後剩下的半瓶酒,對着隋刃,重重砸了過去,“我給你道歉!!”
“砰!!”
酒瓶在額頭炸開。
酒順着頭髮,汩汩向下淌,把新衣服染溼了。
隋刃低下頭,看染滿酒精的新衣服。領子上有一個釦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露出慘白的鎖骨。釦子掛在上面,顫顫巍巍,隨時要掉下,隋刃伸出手,把釦子拿掉,握在手裏。
他做完這一切,又不知道做什麼了。
金飛看着隋刃,他開始厲吼,被西風遊離攔着的身體還在不斷往前,連面目都掙扎的有些扭曲了,“隋刃!你還手啊!你還手啊!!”
隋刃呆呆望着他。
他呆呆望着金飛碎裂的眼睛,額頭有一道血,貼着眼皮,緩緩流下。
他還是沒有說話。
金飛忽然安靜下來。
他不再看他了,他慢慢低下頭,看着手中的扣子,看了一會兒,轉過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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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葛然坐在車裏,望着窗外深黑的夜色。
高樓,燈塔,人影,車流。
他忽然有些愣神,似乎有一瞬間的錯覺,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地…一直在做什麼。
是啊,一直在做什麼呢?
…他一直很忙。
他慢慢低下頭,揉了揉眉頭,慢慢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外。
恍惚中,他忽然記起,那個從車旁跑過的影子。
那個黑色的影子。
那時候的他還有些青澀,或者說,有靠近他的慾望。
那時的他,卻在無措,甚至是害怕。
然後,就這麼自然的,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有時他覺着,他甚至不曾回來過。
就那麼一瞬間的,視線裏劃過一個蹲在馬路邊的黑影。
“停!!”他忽然大叫。
曲華很快停了車。
車拐回去,停在了路邊,離那個黑影十米遠。
這樣看,那個黑影也不是黑色的了,是灰色。
他蹲在馬路邊,穿着寬大鬆動有些過時的大衣服,身後不遠處,是一個燈火輝煌的大藥房。
人們從他身旁過去,偶爾帶出略顯不同的神色,有的無視了,有的疑惑,有的不安,有的好奇,頻頻回頭看,更多的是略顯嫌棄的神色,匆匆避開他走掉了。
那個灰色的影子似乎也感覺到什麼,想站起來,卻無聲地嘔更多。
他抱着臂,也沒有攥起拳頭,就是低着頭,蹲成小小一團,對着大街嘔。
嘔在一棵不高的樹下。
末了,他似乎是吐乾淨了,他暈了一會兒,從身上的大口袋裏拿出一個塑料袋,卻帶出了一個大毛巾,毛巾掉到弄髒的土上,帶出更多細碎的土沫,被大風打散吹到他臉上,他愣住了。
他呆呆看了片刻,還是拾起毛巾,把它疊起來。拿小鏟子把弄髒的土鏟到袋子裏,左手抓着毛巾和鏟子,右手提着袋子,有些費力地站起來,擡頭看了眼面前的大街,定格,有那麼一瞬間,像一個老者。
然後,他轉過頭,看到林葛然。
下意識的,他向後退,然後趔趄了一下,直撞到背後的大樹。
林葛然看着他,額頭有一道小口子,不深,卻還在流着血。
臉上有點髒,剛纔碰土的手蹭着了。
身上穿着一件…還不好說的大衣服,挽着褲腳,鞋上都是土。
他低着頭,看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輕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