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已經跟着他兄弟出發去接新娘子了,問我昨晚睡得可好?有沒有夢魘。
夢魘倒是沒有,但我遇到了鬼打牆。
當然,這些只是我在心裏迴應他的話。
在電話裏,我說一切都好,讓他安安心心的去幫兄弟接新娘子。
至於我去看心理醫生這事,我沒跟他講。
從我懷孕到現在,我一個人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昨天拿着畫像走出了小區,從三期走到四期,除此之外,我去任何一個地方,身邊要麼是老公陪着,要麼是吳媽陪着。
今天去看心理醫生,算是我這一年多以來真正意義上的單獨出門。
一開始很順利,調查問卷我也都填寫了。
心理醫生說看我狀態還不錯,比起一般懷疑自己產後抑鬱的寶媽來這兒的情況好太多。
但最後問題出在了安全感上。
心理醫生說,一個人終生的安全感,來源於六歲以前的記憶。
但我六歲以前的記憶,是沒有記憶。
無論我怎麼回憶,我的記憶始終停留在了六歲那年,我早起蹲在地上聽媽媽跟鄰家嬸嬸嘮嗑,那之後我因爲嚴重貧血起身太急而摔了一跤,那一跤對我來說沒有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害,只是在我的膝蓋上留下了兩個青腫的印子罷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摔青了的膝蓋早就已經痊癒。
在懷孕以前,我甚至連貧血的毛病都沒再犯過。
只是懷了孩子,一個人要供給兩個人的營養,加上我是遺傳性的蛋白S活性低,所以導致了凝血功能異常,生完孩子後,我在醫院住了七天,每天在肚皮上打兩針那曲肝素鈣,出院後在月子中心,護士小姐姐依舊每天來給我扎針。
到我產後複查的時候,凝血功能已經正常了。
活了二十多年,我也就小時候摔過一跤,生孩子遭了點罪,其餘時候連個傷風感冒都不曾得過。
但心理醫生卻明確告訴我,我丟失了六歲以前的全部記憶。
我試圖跟他爭論:
“我打小就笨,也許是我記憶力不行,所以記不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呢?”
心理醫生搖頭:
“人的潛意識裏,會記住很多你可能拼命想也想不起來的東西,但你現在給我的感覺是,你六歲以前的記憶,應該是被人爲的抹去了,又或者你受過什麼傷,導致你缺失了那段記憶。”
我反問醫生:
“那你會記得你六歲以前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裏,由什麼樣的人帶着長大嗎?”
心理醫生給我倒了一杯溫水,然後遞給我一張白紙:
“你閉上眼睛,用心電圖的方式在這張紙上畫出你二十多年來的成長軌跡。”
我記得老公說過,當人的眼睛被矇住,人的行爲軌跡一定是圓形的。
換成是作畫的話...
我嘗試着畫了。
睜開眼睛後,心理醫生用手指了指:“你會畫畫?”
我點點頭:
“我老公以前是個畫家,我跟他在一起後,會偶爾畫着玩玩。”
心理醫生誇了誇我,說從我畫的“心電圖”可以看出,我對畫畫很有天賦,怪不得會被我的畫家老公所吸引,我只是笑笑,心裏想着,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老公跟我在一起後,就再也沒有碰過畫畫了。
就好像他畫畫只是爲了遇見我。
但夢想豈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不過這是另一回事了。
心理醫生着重強調的是:“你能告訴我,這裏爲什麼是一根直線嗎?”
我在白紙上畫出了“心電圖”,最開始我畫了一條筆直的線,心理醫生告訴我,如果他不是親眼看見我畫的話,他會以爲這條直線是我借用了直線工具才畫出來的,因爲太筆直了。
人在看得見的時候畫直線倒不是什麼難事,但前提是我在畫“心電圖”的時候,心理醫生是給過我許多幹擾了,這其中除了音樂和他的解說外,還有各種外界的雜音,以及桌子本身的晃動。
我也很驚奇,甚至不知道自己繪畫功底這麼強。
見我不語,心理醫生又問:
“這條直線從這個地方開始下沉,再上升,高低起伏,這個讓你開始有變化的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我不願意回答。
爲此,心理醫生給我看了我作畫的錄像回放:
“我從你出生一直講到你六歲,在這之前,你一直平穩的畫着直線,直到我說你現在六歲了,你的手纔開始顫抖,這個點,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到我摔的那一跤。
難道是那一跤摔壞了我腦子,讓我丟失了六歲以前的全部記憶?
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心理醫生又問:
“如果這個問題你很難回答,或是你不願意回答的話,那我換個方式,你爲什麼會想到來看心理醫生?”
一般心理醫生都會告訴患者,只有絕對的信任,才能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這也就要求患者對醫生敞開心扉。
但他似乎尊重了我的隱私,不等我回答,他又說道:“從你的問卷調查,到你跟我說的事業,婚姻,家庭,親子,甚至是你自己,都沒有任何問題,我能很肯定的告訴你,你很幸福。”
這個結論我並不意外。
我問:“你的意思是,我沒有產後抑鬱,或者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心理醫生搖搖頭:“你很幸福,但這並不意味着你很健康,黎女士,我認爲,你沒有對我說實話,我指的是,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你在如此幸福的狀態下,邁出了認爲自己可能產後抑鬱,或是精神方面有問題的這一步?這一點很重要,我需要你如實告知。”
不愧是心理醫生,他看的很準。
來的時候我還在猶豫,我是一開始就把我最近的遭遇和盤托出,還是先測試一下我到底有沒有病。
現在醫生已經證明,我原本應該是很幸福且健康的。
但我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證明我的內心深處已經對自己是否健康這個定論產生了懷疑。
或許在心理醫生眼中,我認爲自己有可能病了,這本身就是一種病態的存在。
所以當我再次對上心理醫生的眼睛時,我心虛了。
他趁熱打鐵:
“所以,你需要時間好好思考要不要信任我嗎?”
我並非不信任醫生。
我來到這裏,就證明我需要他的專業判斷來給予我幫助。
於是我有點急,急到忘了給鋪墊,直截了當的說:
“姚醫生,我見過鬼。”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果真,我看到姚遠皺了皺眉,那表情似乎在說,你病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