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面,坐着王冉之的孩子。
那個嬰靈。
他就像個血球一樣,渾身上下火紅半透明。
此刻,他正心無旁騖的趴在棺材裏玩弄着手中的紅繩,掐指一算,這根與他臍帶相連的紅繩,應該就是姚遠要我去找的這個老傢伙的本命紅繩。
可我細細觀察,這根本命紅繩的一端,像是從第五副棺木里長出來的一樣,而另一端,連接着這個嬰靈的肚臍眼。
按照姚遠的指示,我要把這個老傢伙的本命紅繩纏在手上,那就勢必要剪斷嬰靈的臍帶。
跟一個孩子搶‘臍帶’玩?
這我哪裏下得去手?
我只得轉身回頭去看姚遠,那混蛋還挺有兩下子的,我以爲他這麼久沒哼聲,應該早就在那個老傢伙的手掌心裏嚥了氣,沒想到我朝他那邊望過去,他居然整個人懸浮在空中,雙手呈十字架樣式,右手像上學時舉手回答問題那樣,與身體平行垂直,靠身體內側,左手打橫在外,儘管姿勢看起來怪異,但架不住這個手勢發出白色的光芒,能看出來,確實是個十字架。
雙腿手勢也一樣,右腿垂直,左腿打橫。
他全身上下都發出耀眼的光芒,就跟太陽一樣。
我記得十字架最早期的意義,在我們國家,象徵着大地,只不過在我這種喜歡矯情的文人眼中,我更喜歡把十字架比作是太陽,十字架是遠古時期就存在的符號。
爲什麼會是太陽呢?
在我還沒和老公結婚以前,他曾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告訴他,是因爲我曾經有一條十字架項鍊,雖然沒有在廟裏開過光,但學生時代我有很多次夢魘的經歷,每一次都是十字架帶我走出黑暗,迎接光明。
每一次夢魘來襲,都發生在清晨。
覺還沒睡夠,感覺早起會影響一天的精氣神,但如果這時候不趕緊爬起來的話,只要我眼皮子一沉,我就會被夢魘。
後來,我把十字架掛在牀頭,每次夢魘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黑暗終將會被光明戰勝。
這就跟我室友每次被夢魘的時候,都會在心裏默唸南無阿彌陀佛是一樣的。
但在這裏,我很自信的認爲,姚遠身上宛如太陽一般的光芒,與這個充滿黑暗的墓穴抗爭,完美的詮釋了十字架的意義。
但其實不是。
姚遠後來告訴我,我猜錯了。
這個只剩下半條命的看起來必死無疑的醫匠,還是有點真本事的,那老傢伙被困在他的光芒下,暫時不能將他怎麼樣。
我朝姚遠大喊:“棺材裏有個孩子,我該怎麼辦?”
姚遠閉着眼,聲音卻彷彿落在了我耳邊,很輕,很細,他說:“閉着眼睛躺進去。”
這樣勢必會壓到這個孩子,因爲第五副棺木並不大,他又是橫趴着的,我連側身躺下的可能性都沒有。
我告訴姚遠,我躺不下去。
姚遠輕輕一聲嘆息,他道:“人生處處是選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都什麼時候了,他一個醫匠拽什麼文?
我衝他吼:
“說人話。”
姚遠無可奈何的說:“姑奶奶,你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無視他的存在,躺下去,橫豎他早就已經死了,你見到的,不過是他殘存的一縷孤魂罷了,要麼就剪斷那根紅繩,纏在你自己手上,然後你再躺進去。”
我蹲下身去,那個嬰靈一見到我,朝我伸手,嘴裏喊着‘嗯嘛’‘嗯嘛’。
他這是要我抱!
我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姚遠呵斥一聲:
“不想死的話,就收起你那氾濫的母愛,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人。”
我知道他早就已經死去,但他望向我的時候,眼裏充滿了渴望,這種渴望,我在小寶朝我伸手的時候見到過。
對一個孩子下手,身爲母親,我真的做不到。
但我也不敢伸手去抱他,我只能摸到那根紅繩,然後順藤摸瓜的去找紅繩的另一端,我爬進了棺材裏,他衝我笑,口中的唾液伴着血水流了下來,我從兜裏摸出一張紙來替他擦了擦,這是我有了小寶之後的習慣,到了口欲期的孩子,每天要流很多的口水。
只不過,在他的手快要抓住我的時候,我縮了回來,然後順着那根紅繩,摸到了棺材的頭部,那根紅繩的另一端,就在那個老傢伙枕着的地方。
我用力一拽,棺材搖搖晃晃了好幾下後,從紅繩的那一端破出一個洞來,洞裏有光,我剛一伸手,整個人不受控制被那個冒着光的洞口給吸住了。
那麼小小的一個洞,很快就被我的拳頭給堵住。
我以爲只要自己用力,就能把手拉回來,但很顯然我低估了這老傢伙的巢穴,我就跟陷入沼澤地裏一樣,越是用力,整個身子被吸納的就越多。
從我的拳頭,到我的手臂,最後,我整個臂膀都被洞口給吸去了。
我的手心還緊握着那根拳頭,但我沒辦法擡頭去看姚遠,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情況,而且跟我同在一個棺材裏的嬰靈,居然開始蠕動了。
他能爬!
我早該知道的,畢竟我在夢裏見過他朝我爬過來的樣子。
正常嬰兒,七坐八爬,像他這種新生兒,是爬不動的。
眼瞅着他爬過來了,我一緊張,右手力道一鬆,那洞口突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整個人都吞沒了進去。
我大喊一聲:
“姚遠,救我。”
被漩渦吞沒的那一瞬間,我彷彿聽到了姚遠那自身難保的嘆息。
沒想到,第五副棺木裏,竟然別有洞天!
我就說嘛,那老傢伙一看就是在地底下呆了很多年的,怎麼會建一個這麼巨大的墓穴,卻只給自己留只夠他躺下去的棲息之地,原來這裏頭,還藏着一個棺中‘宮殿’。
因爲我手中緊拽着這根本命紅繩的緣故,我就像盪鞦韆一樣,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宮殿’的中央。
當然,‘宮殿’只是戲稱。
這裏面很大,跟擺放棺材的那個墓穴一樣大,卻比墓穴更空洞,下面只擺了一副棺木,也不像上面那個,外面有槨,裏面纔是棺。
這個就一副棺材,只不過雕花鏤畫十分精巧,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價錢的。
棺木看着很是貴氣,想必這纔是那老傢伙真正的‘老巢’。
我手中的緊握着的這根本命紅繩,連接在棺材下,我忐忑不安的走近,猜想這該不會是套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