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棺材蓋已經掀開了,不僅如此,這副棺木不像之前擺放的那樣,它豎放着,應該是空間過於狹窄的緣故,棺木懸空離地只有一尺左右,就像在袁少亭的墓穴裏一樣。
我身上並沒有趴着那個嬰靈,但我雙手的紅繩已經掙脫。
小妹跪在地上,抱着袁少亭的腿苦苦哀求。
而阿婆,手腳被捆在木樁上,袁少亭用帶血的鞭子,正一下一下的抽打着她。
那麼羸弱的身子,怎麼經得住袁少亭的毒打呢?
我大喊一聲:
“住手。”
但我的聲音也僅僅是落入了我耳中,墓穴中的另外三人彷彿沒聽到一樣,不管我如何嘶吼,他們都不曾看我半眼。
我從棺木中走出,看見袁少亭再次擡手,鞭子朝着阿婆揮去。
已經皮開肉綻的阿婆,奄奄一息,毫無還手之力。
我伸手去接那一鞭子,沒接到。
也不是沒接到,是那鞭子從我手心穿過,就好像它不曾存在過一樣,但那一鞭子,再一次重重的落在阿婆身上。
阿婆吐了好大一口鮮血,小妹爬過去,拽住阿婆的褲管,哭喊着:
“奶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奶奶,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陪着我。”
或許意識到奶奶二字也是禁忌,她改了口:
“婆婆,我聽你的話,不出禁區半步,不見姐姐真容,不奢望喊你一聲奶奶,也不求讀書,習字,和小夥伴玩耍,我不再奢望做個正常人,我就想與婆婆在一起,長住後山,永遠陪着婆婆。”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爲什麼不能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在爸媽身邊長大,和身邊夥伴玩耍?
這些疑問,都得不到解答。
阿婆艱難的擡起頭來,氣息微弱的擠出一句:
“晚了,孩子。”
小妹聽後,轉身跪向袁少亭,哭着求道:
“求求你,饒了我婆婆吧,她年紀大了,要打,你就打我吧,你打我行不行?別打我婆婆。”
袁少亭不聽,惡狠狠的補了幾鞭子。
大抵是累了,或是被小妹的哭聲給鬧煩了,他終於甩下鞭子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句:
“她一日不滅,鞭刑一日不停,我明日再來。”
我想追出去,卻見小妹熟練的搬來凳子踩上去,墊着腳丫子很艱難的把捆綁阿婆的繩子解開,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阿婆從木樁上扶了下來,阿婆滿身傷痕,坐不得,只能躺進那口棺木中。
待阿婆躺好,小妹趴在棺木邊,哭着問:
“婆婆,這樣的日子,我們還要過多久?”
阿婆閉着眼,伸出手來握住小妹,安撫道:“荒海無涯,年月無期,但總有一日,這皮肉會生出記憶,一日不痛,倒會不習慣的,莫哭,這都是命。”
小妹哽咽着:
“這又不是你的命,這明明是她的命,爲何要你我受過?婆婆,我們逃吧,爺爺不是說過嗎?孤魂在外,浪於四野,任他法力無窮,也是鞭長莫及。”
這話聽着耳熟。
像爺爺說過的話。
還記得小時候轉學,爺爺就是這樣告訴我的,他說人各有志,疆土隨行,雲遊在外,浪於四野,這天地,只有去看過,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廣闊,若就此停留,無異於井底之蛙,世界之大,與你何干?
每次我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他總勸我,莫惦念,少回頭,大步往前走。
這些年我想回家,他總會以各種理由各種藉口阻攔。
即使我回去了,他也是這也不讓我去那也不讓我走動。
再後來,我說我想家想他們的時候,他們會精心準備很久,就爲了來城裏看我一眼,但呆不了兩天就會走,說是不習慣。
因爲自由職業的緣故,我和老公都有很多的休閒時間,但他們從不讓我回去長住,老公以前還以爲家裏人因爲我是個女孩,所以對我有重男輕女的偏見。
但我每次解釋完後,老公怕我想家,都會提出帶我回去。
有一次爲了給他們驚喜,我沒有提前跟他們說,回去後他們似乎並不開心,當夜就勸我們離開了,自那以後,老公再也沒提過要帶我回去之類的話。
我和他,好像被兩個家族給拋棄了一般,紮根於城,相依爲命。
阿婆聽了小妹的話,不由得一聲長嘆:
“以後這樣的話,莫要再說,她這命要不是爲了你,也不會淪落至此,日後你見到她,莫要怨恨,她爲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小妹憤然起身,背對着阿婆道:
“我已償命,還連累阿婆遭受夜夜鞭刑,可她,憑什麼...”
不等小妹說完,阿婆攀着棺木坐起身來,嘴角的鮮血不斷的往外溢出,她老人家急火攻心道:
“你說她憑什麼?就憑她身負滔天氣運,能鎮守四方魑魅八方邪祟,這一點,誰能做到?你不能,你不僅不能,若沒有她的氣運爲你護體,你早已成了那髡匠手中的一抹兇魂,你說她憑什麼!”
見阿婆生氣了,小妹迴轉身去,委屈巴巴的說:
“可爲何這麼多年過去,她卻不曾回來拯救萬民,拯救你我,難道她就這樣任由那個老髡匠橫行霸道,殘害匠門一脈嗎?”
阿婆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你我靜待那日,不會遠矣。”
小妹那雙淚汪汪的眼,泛着希望的光,興奮的問:
“婆婆,不遠是多遠?”
婆婆目光悠長的看向我這邊,但她眼裏無我,只是一種眺望:“也許三兩日,也許三五年,不論多遠,她終究會回來。”
小妹趴在阿婆的手上,閉着眼睛說:
“可爺爺說了,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爺爺讓她展翅高飛勿悔,縱水遨遊莫歸,爺爺的話,她豈能不聽?”
阿婆卻露出會心的笑容來,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道:
“百鳥歸林,落葉歸根,她會回來的。”
小妹漸漸沉睡,嘴裏喃喃着:
“既然她會歸,那我便久等無悔,婆婆,我等,陪你一起等,等她歸來。”
阿婆撫着小妹的頭髮,哼着搖籃曲哄她入睡。
似乎那頓鞭刑,早已遺忘於心。
聽着阿婆的搖籃曲,我靠在小小的棺木旁,不由得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