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婆幾乎同時喊出聲來。
小妹回頭看了一眼阿婆後，徑直走向我。
“姐姐。”
喊我的，不是小妹。
而是蘇婉。
蘇婉有些激動，被宋簪僅僅摁住了肩膀，蘇婉掙扎着喊：“它是陰人，它是靠蠶食姐姐的氣運才能活着的陰人，不要讓她靠近姐姐，姐姐，離她遠點，姐姐。”
宋簪極力安撫蘇婉：“別怕，她已經是陰人了，她不會傷害言言的。”
其實這話有歧義，小妹既然已經是陰人了，它又如何還能活着呢？
所以這句話的正確解讀應該是，她生前是靠蠶食姐姐氣運才能活着的陰人。
只不過在我六歲那年，她妄圖取代我而存活，卻不曾想，最終還是她替我償了命。
活不過六歲，對她來說，是最殘忍的詛咒。
我突然醒悟，所以，她應該就是相思的轉世，只是缺少了兩魂一魄，註定她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歷經生老病死的活着，那麼，她爲什麼能夠存在？
一個即使投胎轉世也不得善終的人，她爲什麼還要再世爲人？
人，生來至苦，她總不該是自己執着於想要跟老天爺搏一搏吧？
我看向爺爺他們，總覺得這一切詭異無比。
小妹一直盯着我，我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對命運的妥協，對解脫的渴望。
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我渾身一顫。
假如小妹的人生不由她做主的話，現如今跟袁少亭一起離去，或許就是最好的解脫了。
這個設想讓我五味雜陳，因爲不論是這一世妄圖奪取我的命運代替我活下去的小妹也好，還是那八世歷經萬千苦難的她也罷，魂魄不全，每一世都只能蠶食我的氣運苟活六載，她的存在，更像是被人有意爲之。
我越想越覺得後怕，蘇婉說她的存活，只能靠蠶食我的氣運。
也就是說，那八世，我始終與她同在。
只是她被人作爲犧牲品推到前頭吸引袁少亭的火力，歷經我的苦難，而我躲在她的身後，安穩平和的度過了我自己的年華。
但我，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我雖未曾傷她半分，但她卻因我而遍體鱗傷。
思及此，我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低了低頭，聽她喊了我一聲：“姐姐。”
跟蘇婉喊的姐姐不同的是，她的聲音裏帶着怯懦，像是一個被關的久了的小孩，突然遇到了自己想要鼓起勇氣去結交的小夥伴一樣。
這樣的聲音，令人心疼。
我到底還是擡了頭，她朝我伸手，向我道歉：“對不起，姐姐，如果不是我貪心，想要離開這兒，去過一過正常人的生活的話，你就不用從這裏走出來，不走出去，就不會被他發現，不被他發現，這一世，你仍然能安穩度過。”
她竟然在向我道歉！
明明該說抱歉的那個人，是我。
她這樣，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只不過，等等，她說的這裏...這裏？不就是最開始袁少亭選中的老巢嗎？
難道是燈下黑的緣故，我一直都留在這個袁少亭認爲我再也不想涉足的地方安穩度日？
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我總感覺不對，但我的腦細胞只夠支撐我思考至此。
面對小妹，我蠕動了嘴皮子，很艱難的擠出一句：
“也許，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小妹咧嘴，笑中帶淚：“但最開始被拋棄，被辜負，被迫流離失所了，是你，這一切，都是命，從一開始，就是我欠了你，負了你，背棄了你。”
她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而已，她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幹這麼多的事情？
我很無助的看向爺爺和老公，他們全都旁觀以待，小妹哽咽着說：
“誰能想到，這一身的滔天氣運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體裏，我好不容易選中你和我投在一個孃胎裏，我們有着一樣的身體，你承載着我全部的氣運，我把你丟在了商人的車隊裏，原以爲這樣我就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的過完這一生。”
這...
是在講故事嗎？
從一個六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一個感覺像是活了幾萬年的老妖怪一樣的故事。
我不敢信。
但她說的很真誠，爺爺他們也聽得很認真。尤其是袁少亭補的那一句：“我一直在尋找有着滔天氣運的人，卻未曾發覺，你們竟然是孿生姐妹。”
所以，小妹說的都是真的。
等等，我腦子裏很亂，容我緩緩。
也就是說，相思知道自己身負滔天氣運，容易被髡賊盯上，於是她跟我投胎在一個孃胎裏，又處心積慮的把我給拋棄了。
我帶着她的滔天氣運流離失所，被袁少亭盯上。
原本我應該替她承受所有磨難，誰知道，她墜湖危在旦夕，而我卻陰差陽錯的救了她。
於是，她活下來了。
不僅活下來了，那一身的滔天氣運，在我們生命交替的那一瞬間，物歸原主。
她的謀劃，功虧一簣。
我的老天爺，要不要這麼狗血。
就算把馬良的神筆給我，我也不敢寫個這麼狗血的故事出來。
可墓穴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告訴我，我心中所想，即是事實。
小妹苦笑着說：
“所以人是不能做虧心事的，老天爺都看着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誰都不能妄圖逃脫，你看看我，我便是逆天改命的悽慘下場。”
逆天改命。
又是逆天改命。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她的話，卻見她十分羨慕的看着我：
“姐姐，你比我命好，你有那麼多疼愛你守護你陪伴你的人，你一定能成功的。”
等等！
我要瘋了！
按小妹說的，一直想要逆天改命的人是她，那我就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現如今一切都說開了，袁少亭也大發慈悲的準備放過我了，那我還逆什麼天，改什麼命？
如她所說，我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有血脈至親，我這命，簡直不要太好，我還改什麼改？
如果她不曾逃脫她的命運，那等着一切塵埃落定，我就能回到自己既定的人生軌道上來。
但我從他們每個人的表情中看出，這事，沒那麼簡單。
小妹還在不停的道歉：
“只是，我的自私，終究是害了你。”
我想說，你也不用道歉，至少你已經歷經八世苦難來作爲賠償了。
我相信從一開始，她也並非有意要害我。
她只是和我一樣，都太想過那種無需光環加身的小日子了。
更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啊。
我正想告訴她說，我不曾怪過你時，袁少亭突然來了一句：
“可你也不曾預料到，你與她，竟是一樣的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茫然無措的看向小妹，小妹卻無比震驚的回頭，難以置信的看了看袁少亭，突然咆哮道：
“你胡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