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只是手臂而已，普普通通的一截手臂，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不斷這麼告訴自己，然而臉卻根本不聽指令。他能感覺到，紅色不管不顧地一直從脖子根漲到了耳尖，雙頰滾燙滾燙地灼燒着。
“十五世紀的妖精叛亂和魔法部門的重組，唔，這個大概也是重點——”
趴在他身旁地板上的女孩支着腦袋，提筆譁一聲在書頁上畫了個圈。她正異常投入地鑽研一本幾乎是嶄新的《魔法史》，時不時在書頁上劃出括號和長長的波浪線，根本沒有注意他。
伊萊恩·奧□□手按住課本，左邊胳膊肘大大咧咧地支在猩紅色毯子上，兩隻腳翹得高高的，勾在一起晃來晃去。
她寬鬆的布制條紋袍子下，露出肩膀以下的整條手臂，帶着令人頭暈目眩的象牙色光澤，柔和而瑩潤，線條勻稱優美，像經羅丹之手精心雕琢的大理石。而這件作品，此刻正陳列在他面前，被猩紅色的展布襯得更加潔白嬌嫩……
老天啊，這條手臂簡直像會發光一樣。
他一邊拼命想把目光從她胳膊上移開，一邊發覺自己的視線像被強力膠水黏住了，於是更加困窘得不知所措。他開始後悔剛纔沒有選擇一個更放鬆的姿勢，因爲眼下只能維持着原先的姿勢，雙肘撐地趴在一本攤開的《蘇格蘭高地魁地奇考》前，動作古怪，關節痠痛，肌肉緊繃。
還有更讓人尷尬的——想必他的臉已經非常紅了。
梅林，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麼個劃線法，感覺整本書都是重點！”羽毛筆噗地落在地上，女孩子氣哼哼翻了個身仰面躺着，啪嗒一下用書蓋住了臉，聲音從書底下悶悶地傳出來，“如果沒有赫敏的筆記，賭一盤水果糖漿餡餅，我肯定會不及格的。”
他正慶幸她這時候肯定看不見自己，那人又拿起臉上的課本朝邊上一丟，仰面在地毯上蹬腿扭動着蹭到他旁邊：“哈利，你記不記得上學期赫敏的魔法史課用了多少個筆記本？五個？六個？你說我怎麼樣才能說服赫敏一本不落地把它們借給我？”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沒能發出聲音。
“她肯定不會借給我的——我昨天就問過了。”女孩絕望地哀嘆一聲，黑髮在地毯上亂糟糟地鋪開，“你覺得賓斯教授最近受什麼刺激了嗎？他到底爲什麼搞這種突擊測驗？‘下節課抽查複習情況’？到底是哪個傢伙出的餿主意——我敢說賓斯教授幾百年來都沒做過類似的事！上個禮拜六，那副採花女的畫像告訴我，他已經一百二十三年沒有檢查過學生的作業了。雖然很難相信她能把時間記得那麼準確，但從一定程度上，這反映了事情是多麼反常——”
“呃——”他嚥了口唾沫，幾乎要被突如其來的慌亂壓倒。該怎麼回答？她剛纔都說了什麼？爲什麼他腦袋裏的詞語突然無法組成句子了？
“或許偷纔是最可靠的方法。”女孩堅定地說，“出於必要原因而進行的偷竊會被原諒嗎？算了，就當做會吧——這樣，我們趕快制定一個計劃，你，羅恩，我，還可以加上納威、迪安、西莫，必要的話甚至應該考慮尋求雙胞胎的幫助——我們幾個商量一下，怎麼把那幾本筆記偷到手，然後用幾遍複製成雙，每人一份開始瘋狂背誦——你覺得赫敏發現之後會殺了我嗎？”
不用那麼麻煩，借筆記的時候，只要趁她不注意用個複製咒——這句話很難流利地說出口嗎？他覺得自己八成是生病了——竟然連通順的話都說不出來！
“嗯？你說什麼？”女孩偏過頭看他。
“咳——我——”
“——哈利？你怎麼了？”她歪着腦袋，把臉湊到他面前，帶過來一股淡淡卻清晰的柔軟香氣。水果的味道微酸而甜美，呢喃着鑽進他的鼻腔。
他半邊身子瞬間木住了。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她身上有這樣的味道？
“哈利？”
清爽的果香浮動在空氣中，好像有人剛切開一隻新鮮多汁的柑橘。
他望進她湛藍的眼睛裏，突然想到澄澈幽靜的湖水，還有大片的浩渺星空。那雙眼睛彷彿兩輪漩渦，帶着莫名危險的吸引力，要把他捲入完全陌生的、令人慌亂的某種幻夢裏。
太近了……
他能數出她長長的眼睫毛，看清深藍色虹膜上冰隙般的絲狀纖維，鼻翼旁很淺的些微雀斑，粘在臉頰上的一小縷柔軟黑髮，孩子氣的微微翹起的脣角……
一切彷彿都瞬間被雲霧遮繞，看不分明。
只有她，清楚又真實。
“——哈利？哈利！”
女孩纖細的手在他面前來回晃動，他猛地一驚，這纔回過神來。
“對不起，咳，我剛纔有點，呃，走神……”
她沒理會他磕磕絆絆的解釋，明顯不信服地撇了撇嘴，翻身坐直。
“你覺得很困嗎？不會是昨天淋過雨感冒了吧？”她說着伸手撥開他的額發。
他觸電似的下意識往後一縮。
“喂，你躲什麼？真的感冒了？”女孩瞪起眼睛，“喫點感冒藥，或者大不了去找龐弗雷夫人啊，喝提神藥水有什麼可怕的……”
他又要躲開，被不客氣地拉了回來。
手心和指腹柔軟細滑，帶着些許涼意，輕輕覆在前額，但她碰到的皮膚卻彷彿着了火一樣，燒得更厲害了。
“你額頭爲什麼這麼燙？”她有些着慌地把手往他頭上貼得更緊，湊近了仔細看他，“你臉也紅得像巴拿馬番仔花！”
“沒有感冒——”他一邊往後仰一邊擋開她的手，結結巴巴地開口，“哈，真的沒事，那個——我好像有點——”
我好像有點奇怪。
頭腦似乎越來越暈暈乎乎。這是感冒的症狀之一嗎？
但如果不是感冒的話——
爲什麼他明明避開了她的注視，眼前又會立刻浮現起那雙湛藍的眼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