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溼嗒嗒的呀?被雨淋溼了嗎?我去拿條毛巾好不好?”她把下巴擱在椅墊上,甜甜地說,“你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可愛!又乖又軟的一隻小小狗,眼睛這麼大,這麼水汪汪的——”
我懶洋洋地扭了扭身子。
勞駕告訴我,到底是哪種狗?
“我特別特別喜歡小狗!”完全變了個人的女孩子繼續用手指撫摸我的後背,“噢,我太樂意天天給你洗澡、梳毛了!”
纔不要。
我又在她的輕撓下舒服地扭了扭,打了個滾兒站起來。當然啦,被這麼養着,當狗遠比當人好,不用寫作業,每天的任務就是讓主人順順毛、喂喂狗糧——問題在於,我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巫——
“太溼了嗎?”赫敏格外溫柔地說,“你等一下噢,我去拿乾毛巾,馬上就回來。乖乖等我!”
我就繼續站着,透過一條狗的眼睛打量熟悉的房間。
色調有點變化,狗眼睛看到的色彩不如人眼睛那麼鮮亮,但主要的區別在於氣味。如果讓我仔細嗅嗅這些椅子,我有把握分辨出半天裏在每張椅子上坐過的每個人——椅子帶的味道相差無幾,都一樣成分複雜,但人的味道應該各不相同吧?像赫敏,她身上的氣味就很特別,一聞就知道是資深書蟲……
我低頭開始嗅這張扶手椅的坐墊。
女孩子頭髮的香味——當然,當然,赫敏剛纔不是倚在這兒嘛。她用的洗髮水里加了玫瑰吧?還有,這個——奶油餅乾的氣味,看來有人把碎屑掉在這兒了;那這個——糖漿水果餡餅?居然還有一絲淡淡的烤雞肉的味道,格蘭芬多怎麼什麼都帶回來喫……
鼻尖突然飄過一股清晰的、獨特的氣息。一種似乎有點陌生,卻又刻在我腦海深處的氣味,淺淺地混雜着草地的清爽味道、木頭穩重厚實的芬芳、沐浴露的薄荷香,能讓我下意識迅速聯想到某個人——
“噢?哪來的狗?”
翡翠般的綠眼睛灼灼發亮,一下子湊到我面前。
哈利·波特咚地坐到地上,前臂搭着椅子的兩邊扶手,饒有興趣地對我左瞧右瞧。
以前當人的時候沒發現,他原來這麼好聞啊……
我忍不住走得離他近一點,細細去嗅那股讓人莫名心安的味道。
“你的主人是誰啊?”他好像篤定我不會咬人,伸手開始揉我的頭頂,動作輕柔,“嗯?你有點溼漉漉的呢。”
我仰頭去聞那隻手,鼻子輕輕拱着他的掌心,滿意地嗚嗚嗚哼了起來。是飛天掃帚的味道吧?木頭手柄的氣味真棒,和爸爸工作間裏的木頭刨花有點像……
哈利似乎被我拱得有點癢,咧嘴笑起來,不自覺往上擡了擡了手。
“我手裏有什麼味道嗎?”他和我開玩笑似的放低手掌,又擡高,看着我努力仰頸去碰他手心,嘴角越來越高地揚起,“你是不是餓了?”
沒有呀,只是你的掌心很好聞……
“嗚——”
這股草地的味道和魁地奇球場一模一樣!還帶着點溼潤的、微微發腥的潮味,一種預示着大雨將至的氣息——
“哈哈哈,怎麼啦?”他被我的動作逗樂了,那張放大的臉溢滿笑意,“有點癢——哈哈哈哈哈,先說好,我真的沒有東西給你喫哦,晚餐還要等一會兒呢……”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臉,突然有些恍惚。
上次看到他這樣笑是什麼時候?一個星期前?兩個星期前?還是一個月前?
爲什麼他最近總是板着臉、眉頭緊皺,也不再對雙胞胎的惡作劇感興趣了?爲什麼他不對朋友們這樣說話呢,用這種溫柔的、耐心的語氣?爲什麼有時候和他目光相遇,他卻會別過臉去?
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他到底要自己承擔多少東西啊?
或許是壓力太大了吧。
而我只想讓他偶爾放鬆點而已。大難不死的男孩哈利·波特已經很累了,第四位三強爭霸賽選手哈利·波特更累,我以爲,至少在我面前,他還可以真心實意笑出來的。
好像失敗了啊。
“——要掉下來啦。”面前的人伸手托住我的肚皮,“哎呀?你這隻小狗怎麼呆呆的?”
我緊了緊不知不覺間鬆開的爪子,又嗚咽了一聲。
“肚子很餓嗎?”
太委屈了——這傢伙幹嘛讓我這麼擔心?喂,你平時就不能多笑笑嗎?對着大活人老是面無表情,對着一條小狗就這麼高興?
“……哈利?”
我猛地扭過頭。赫敏手握一條白毛巾站在樓梯上,神情微妙地望着這裏,不知道在那兒站了了多久。
“噢,赫敏。”他回頭望了一眼,又繼續給我順毛,“你知道這是誰的狗嗎?”
“……我也不知道。”她猶豫着說,慢慢走過來,“或許還沒有主人,只是不小心跑進塔樓裏來了。”
“是嗎?”他雙手在我身側合攏,輕輕把我抱了起來,懸在空中,“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呀。這麼短的腿,怎麼爬到格蘭芬多塔樓來的……”
能先把我放下來嗎?這樣懸空怪暈的,還有點喘不上來氣——
“可能爬了很長時間吧。要麼就是哪個同學偷偷養的。”赫敏神色鎮定地說,“不如我們先喂着?說不定她什麼時候就會自己跑回主人那裏了。”
“好說。反正從禮堂多帶點喫的很方便。”他接過她手裏的毛巾,直接蓋在了我頭上。
一時間眼前全是灰暗,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被裹進乾燥柔軟的毛巾裏,被人放置在某個氣味宜人的角落裏。
“最好把眼睛露出來。”赫敏說。
“先擦擦吧。”這個角落隨着他的話語微微震動,還隱約傳來規律的錘擊聲——
咚咚、咚咚、咚咚……
我閉上眼睛,把頭倚在這個臂彎構成的角落裏。
耳邊是那顆心臟規則收縮的響動,若隱若現卻健碩有力,好像可以延續到時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