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剛剛消失在我面前的多比背朝廚房站着，一根手指虛點空氣，指向那塊裝飾精美的布丁。窗口正對着廚房和通往二層的樓梯，樓梯底下站着滿臉驚恐的哈利。他緊緊抓着樓梯扶手，口型不住地重複同一個詞。
他在說，“不”。
我立刻明白多比想幹什麼了。他居然要威脅哈利。他根本不明白這會給哈利帶來多大的麻煩——德思禮肯定會認爲這是哈利搞的鬼。
多比不能這麼做。想都別想。
我唰地從外面拉開廚房窗戶，避開水槽，跳上光潔如新的瓷磚地板。正在對峙的他們都望了過來。
哈利愣了幾秒，眼睛裏閃過一道亮光，壓低嗓音求助：“伊萊恩，布丁！抓住那塊布丁！”
“請先生不要怪多比——”多比細長的手指又向上遙遙一挑，那塊布丁立刻往天花板又靠近了幾英寸，“奧沃爾特小姐不肯答應，哈利·波特也不肯答應。多比必須要來提醒他，告訴他霍格沃茨有危險——”
“拜託你，多比，把布丁放下——”哈利絕望地看着那塊布丁，很奇怪地，又把視線投向我這邊，“我必須回霍格沃茨——”
“快走。”我對哈利說，“上樓，或者趕緊從這棟房子裏出去。別讓德思禮們看見你在這兒。”
“你要幹什麼？”他遲疑着問，“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
“快走！”我又甩給他一個催促的眼神，“這裏交給我——”
“哈利·波特得答應不去霍格沃茨。”多比尖着嗓子重複。那塊布丁正緩緩飄出廚房，晃晃悠悠向餐廳浮去。
我朝那塊布丁衝去，卻撲了個空。多比枯瘦的食指擡得更高了，大眼睛望着我：“小姐不要怪多比……”
天哪，他可真是固執得不得了。我仰頭使勁墊腳去夠那塊布丁，但它靈巧地又上升了一英尺，正浮在廚房門口。
佩妮小心翼翼的聲音在這時響起：“我還準備了一些布丁和冰淇淋——”
一牆之隔，刀叉和盤子輕輕的碰撞聲清晰可聞。我還能聽到達力欣喜的嘆息，接着是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
響亮的犬吠突然從窗外傳來，所有的聲響都停頓了一瞬。
趁着多比轉向窗戶的當兒，我已經爬到了門邊擺着茶壺的桌子上，往高高漂浮的布丁伸出手去。
多比沒料到我的舉動，先是一愣，然後馬上打了個響指，指揮它避開我的雙手。情急之下，我從桌上跳起來，一把撲向布丁，心裏默唸：摔不死的摔不死的，這裏頂多離地三四英尺……
啪。
感官頃刻間被阻隔，眼前一片漆黑，黏膩厚重的味道直灌進我的鼻腔和嘴巴，甜得令人窒息——
下一秒，四肢就撞上某種柔軟但又帶着些棱角的物體，接着，我的手肘和膝蓋狠狠磕在了堅硬光滑的平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那樣近，嘹亮得幾乎要刺穿我的鼓膜。
我掙扎着從那個正在亂動的物體上爬下來，一仰臉，大塊大塊的奶油就從臉上滑落下來。我邊努力摳掉糊住眼睛和鼻子的糖霜和奶油，邊張嘴往裏嚥了幾口。綿密甜美的布丁在舌尖化開來，帶着各種莓果的芬芳——唔，老實說，佩妮的手藝真不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女人的尖叫還在房間裏繚繞。
我把沾滿奶油、黏糊糊的手在地板上蹭了蹭，又抹了一把臉，總算能睜開眼睛了。
馬臉女士正坐在我面前扯着嗓子嚎叫，我幾乎能看清她喉嚨口持續顫動的小舌。她肩頭和前襟佈滿繽紛的污漬，一片狼藉。
我又舔了舔嘴邊的奶油，擡眼望向屋中。餐廳裏的其他四個人彷彿都被施了石化咒，一動也不動。弗農·德思禮的臉龐在不斷變換顏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達力還叼着半塊曲奇，小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另外兩個陌生人——想必就是梅森夫婦倆——呆若木雞。
“小——小偷——小偷！”弗農·德思禮似乎正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開口，“入、入室搶劫！！！”
我飛快地爬起來，留神避開滴落在地上奶油，衝進廚房，踩上水槽跳出了窗戶。
身後開始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佩妮姨媽的尖叫漸漸平息下去。我抓起放在樹籬邊的攀爬手套，箭步穿過後院，雙手一撐，翻過了木柵欄。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瘦削的身影快步朝我走來。
“呼——”我把手裏的奶油往褲子上抹了抹，試着向他露出微笑，“嗯唔啊嗚唔嗯。”
我們得快點跑啊！
哈利打量了我片刻，擰起的眉心被橘色的燈光染得柔和了幾分，然後伸出雙手開始揩我臉上的奶油：“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對不起……”
他拇指動作很輕，但穩穩當當地抹掉了我眼眶旁的奶油。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
我偏頭躲開他的手，一把刮開糊在嘴上的布丁：“快跑！”
“哈？”
他還在發愣，我趕緊用那隻蹭得相對乾淨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拽着他沿街狂奔。
“……總之，太奇妙了。”兩個小時後，我坐在餐桌邊興奮地揮舞着一塊已經有點涼的乳蛋餅，“這是我第一次把整張臉埋進布丁裏——”
“糾正一下，”爸爸打斷我，“你大概已經忘記了，不過在你三歲生日那天，因爲太困，你把腦袋扎到了蛋糕碟裏。我還有照片，如果你們想看——”
“不想看——”我立刻表示反對。
但哈利和亞伯已經開始使勁點頭：“照片在哪兒？”
“晚飯之後我去找找。”爸爸又往盤子裏添了幾塊水果餡餅，一挑眉，“當時大家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是啊，是啊，可以想象。”我咬了一口乳蛋餅，乾巴巴地說，“就像你剛纔開門看到我的時候。”
“我應該帶着相機去開門的。”他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你是沒看見自己當時的樣子，頭上還掛着一顆櫻桃——哈哈哈哈哈哈哈！”
亞伯也悶聲笑起來。哈利望着我，高高翹起嘴角。
“蛋糕！”我連忙轉移話題，“該喫生日蛋糕了！”
“你沒事吧？”
我放下那摞剛洗好的盤子，扭頭看向站在廚房門邊的人，有些莫名其妙：“——什麼？”
“不是說摔進那塊布丁裏了嗎。”他走進來，隨手把端着的髒盤子浸到水裏，“多比把它升得那麼高……”
“只是桌子的高度而已。真的沒事。”我聳聳肩，“好啦，你先出去，怎麼能讓過生日的人刷盤子呢？”
“如果我當時沒有走開……”
“那你就會被德思禮抓住，吃不了兜着走。還好你動作快。”我做了個鬼臉，“嘿，我當時就有百分九十的把握能解決那個麻煩——噢，當然，砸壞布丁不在計劃範圍內，但也算解決方法之一吧。反正只要你沒事就行——”
“……謝謝你。”
我偏過腦袋，見他正垂頭擦拭那個盤子，手裏灰色的抹布沿着邊緣緩慢轉圈。然後他擡眸望進我眼裏，那雙翡翠般碧綠的眼瞳深處，似乎有光芒閃動。
“只要你沒事就好。”我衝他微笑，“啊，把盤子放那兒吧，我來——”
一陣窗外刮來的風掃過廚房，天花板上的燈都搖晃起來，廚房裏的影子跟着左搖右擺，明明滅滅。
雪白的貓頭鷹站在哈利肩頭，歪頭鳴叫了一聲。
“海德薇！”他笑着撫摸它的羽毛，“你總算回來了！”
“十二歲生日快樂，哈利。”我對他說，“祝你今年過得愉快——而且平安。”
“謝謝。我會努力的——”頭髮蓬亂的男孩含笑看着我，神色有一絲淘氣，“只要麻煩別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