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的時間比較久遠,紙張已經開始泛黃,合同封面有點捲翹起來,露出下面一角,葉婉晴看見了一個頗爲潦草的簽名,只依稀認出一個顧字。
一看見那個字,葉婉晴渾身的血液就開始發涼,她握緊拳頭,心底涌起一陣陣悲涼。
那個孩子,是顧靳淵啊。
原來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橫亙着無法跨越的鴻溝。
在旁人看來,她沒有資格怨他恨他,誰讓葉振生是罪魁禍首呢。
他親眼目睹了自己親生父親的死亡,揹着這仇恨活了很多很多年,也許葉婉晴感受到的痛苦,只是他這些年承受的痛苦很小的一部分。
他也沒有比她好過到哪裏去,她怎麼能怨恨他呢?
艾斯城是這樣想的嗎?還是顧靳淵也這樣想?
因爲他們自己本來就承受着痛苦,所以就能理直氣壯的將痛苦也施加到她身上?
葉婉晴不知道該怎麼分別這其中的對與錯,深吸兩口氣,她擡手翻開了那份合同。
她不是學金融管理類的專業,看不太懂合同上的條款,只看到最後簽字的地方,寫着葉振生和一個姓顧的男人的名字。
“這是二十年前,歷城一個小公司的合夥協議,葉振生騙了那個人。”
“騙了什麼?”
葉婉晴問,腦子有點木,她不懂商場上的那些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把一個人逼到跳樓的地步。
“那個男人,不喜歡女人。”
艾斯城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他稱呼‘那個男人’,而不是‘顧靳淵的父親’,之前葉婉晴還沒有發覺,這會兒注意到以後,瞳孔控制不住的顫抖了下,渾身的汗毛一點點豎起來。
現在網絡爆炸,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在網上瘋傳,葉婉晴對同性戀這個羣體有一定的瞭解,還有很多小女孩兒是腐女,葉婉晴不是腐女,但她尊重愛情。
任何人都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
她不知道該怎麼判斷一個男人是不是喜歡女人,但她確定葉振生是喜歡女人的,不然他不會和兩個女人生下三個孩子。
那葉振生是怎麼騙到那個男人的?他們……曾經是戀人關係嗎?
葉婉晴越想越覺得可怕,胃裏還泛起一陣噁心。
爲了往上爬,爲了功名和權勢,葉振生竟然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他們……”
葉婉晴只開了個頭,卻噁心得說不出後面的話,只定定的看着艾斯城,看出她想問什麼,艾斯城給出肯定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同居過一段時間,那個男人爲了他,和顧家鬧得很僵,甚至斷絕了關係。”
二十年前整個社會還很傳統守舊,那個時候公然承認自己不喜歡女人,哪怕是出身顧家這樣的名門望族,也會遭受很多非議和異樣的眼光,顧家爲了門面,也容不下這樣的人存在。
葉婉晴幾乎可以想象當時顧老爺子被氣得有多狠。
艾斯城既然決定讓葉婉晴知道這些事,便沒有打算弄那些彎彎繞繞,不用葉婉晴追問,繼續陳述:“準確的說,他們同居了近十年。”
“離開顧家的時候,那個男人拿了很大一筆錢,葉振生花了將近十年時間才把那筆錢榨乾,在自己的利用價值快要耗盡之前,那個男人發現了真相,但那個時候葉振生羽翼豐滿,無所忌憚,那個男人沒辦法扭轉這件事,最終選擇了最愚蠢的解決方式。”
跳樓自殺的確是非常愚蠢的解決方式,不僅愚蠢,還很不體面。
死無全屍,血肉橫濺,佔據各大社會新聞大標題幾天,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然後被人遺忘在角落,再激不起任何漣漪。
“顧家呢?他說到底還是顧家的人,顧家沒有想過替他報仇嗎?”
“我說了,那個男人很蠢!”
艾斯城強調,擡腳放到茶几上,神態悠然的看着葉婉晴。
葉婉晴喉嚨發哽,突然有點想哭。
事情發生過後,她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會覺得那個男人很蠢很沒有腦子,但從那個男人的角度出發,那是他花了十年的青春和熱血,耗盡一切心力去愛的人。
“那個男人擔心顧家會找葉振生的麻煩,所以用盡了自己僅有的腦子,把葉振生保護得很好,連顧家都不知道勾走自己兒子魂的人是誰。”
“……”
呵呵……
葉婉晴勾脣,扯出一抹嘲諷的冷笑,那個男人和顧家決裂,自斷後路,又費盡心力爲自己的‘愛人’建造了一個保護殼,結果最後,卻成了埋葬他冤屈的最佳工具。
這世上能有幾個人能做到掏心掏肺的去愛一個人?
可又有幾個掏心掏肺去愛人的人最終落得了好下場?
若是深情終是會被辜負,天生薄情應該纔是最好的選擇吧。
只有不動情纔不會有被辜負的可能。
顧靳淵是因爲這件事才變得那麼冷血無情的嗎?這樣想來,她好像的確不應該怪他的。
畢竟他見過那麼悲壯的飛蛾撲火一樣的愛情,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去愛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葉婉晴在心裏想,卻還是覺得有點奇怪:“顧家沒查到葉振生的身份,難道顧靳淵回去以後也沒有告訴他們嗎?”
如果顧靳淵是那個人和葉振生一起撫養的孩子,三個人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就算葉振生的身份是僞裝的,容貌也僞裝不了,顧靳淵怎麼可能……
“他們沒有住在一起。”
“什麼?”
葉婉晴再次被驚住,看見艾斯城那無比冷靜的表情,葉婉晴突然覺得很恐慌,想要立刻從這裏逃走,不要再聽到任何真相!
那些已經過去很久的事,就應該埋葬在時光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點點全部挖開暴露在陽光下。
然而葉婉晴的身體根本動彈不得,她只能坐在那裏,木偶一樣艾斯城,聽見他用平淡無奇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宣告:“顧靳淵是那個人花高價造出來的試管嬰兒。”